曹艸殷勤相勸,酒至半酣。
堂上燭影搖紅,酒香撲鼻。堂下美女歌舞,賞心悅目。曹艸回想起前幾天與波才的激戰,看著坐在他堂上的荀貞、孫堅這兩個俊杰,不覺來了詩興,按案起身,一手搔首,一手插在腰上,時而舉首,時而低頭,來回踱了幾步,得了幾句詩,正要吟誦,瞥見荀貞,驀然想起一件昨天聽來的事情,忙不迭將到了嘴邊的幾句詩咽下,對荀貞嘿然笑道:“貞之,我聽說你幾年前在卿家的族宴上賦過一首詩,名為《短歌行》?”
荀貞不聽還好,聽了曹艸這句話,登時臉上通紅,只覺得羞臊,非常難為情,勉強點頭說道:“是。”
“我只聽來了幾句,沒有聽得全篇。今有酒有歌有舞有笑語,有兩位英雄杰士,什么都不缺了,卻只缺一首好詩,如此良宵歡飲,不可無詩。愿聞全篇。”
荀貞再三推辭不得,只好厚著臉皮又念了一遍:“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譬如朝露,去曰苦多”云云。
他在念誦的時候,曹艸就站在堂上,專心傾聽,前邊幾句他已聽過了,從“青青子衿”開始,之后的他沒有聽過,聽到“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他拍手贊嘆,說道:“好一個‘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卿思賢友若渴。”
再念誦到“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曹艸笑道:“不意卿詩中亦化用此句,正合今宵歡宴。”
再聽到“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曹艸喟然嘆息,說道:“觀卿詩而知卿志,卿憂國憂民之情由此可見。”
堂下的歌舞女樂能被文太守寵愛也都是知詩之人,聽出了這首詩乃是難得一見的佳作,詩中感情深厚沉郁,敘事、抒情與描景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從詩中似可看到一個憂國憂民、渴求賢友的志士形象,聽得入了迷,不知何時停下了樂器、歌舞,側耳傾聽。堂上悄然,堂外月明。荀貞吟誦至最后一句:“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堂上、堂下盡皆無聲,唯這一句低沉富含彷徨之意的詩在堂上、在眾人的耳中回旋。
曹艸右手握拳,難以抑制自己被調動起來的情緒,連連擊打左掌,受此詩影響,他轉過身,面向堂外的夜色月光,院中槐樹在春夜的風中沙沙作響,枝葉搖曳。他嘆道:“‘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念了兩遍,又把全篇品味,急轉回身,急切地對荀貞說道,“貞之,詩中意思似尚未盡?下邊可否還有?請將全篇誦完,以飽艸之耳福。”睜大了眼看著荀貞,十分渴求。
下邊四句,荀貞不敢吟誦,“周公吐脯,天下歸心”,這八個字的意思太大了,他只是個郡兵曹掾,朝中天子也不年幼,不敢自比周公,因此說道:“沒有了。”
曹艸在堂內踱了幾步,搖頭說道:“不對,不對,下邊必然還有!就算現在沒有,將來也要有!不然,詩中意思不盡,不盡。”低頭忖思,沉吟再三,想幫荀貞把此詩補完,想出了幾句,卻因前邊的基調沉郁真切,自覺想出的這幾句配不上,最終只得頹然放棄,猶有不甘,說道:“便如順水行舟,將至快極處,瀑布已掛船前,行船卻戛然而止。貞之,你這是在折磨我啊。”前邊鋪墊了那么多,明明結局處該噴薄爆發,卻戛然而止,曹艸只覺好似心癢,想撓又撓不到正地方,折磨難耐,卻又無可奈何。
荀貞心道:“這首詩聽過人的不少,只有曹艸覺得詩意未盡,果然不愧是此詩作者。”曹艸現今雖還遠非后世的那個殲雄,但脾姓/愛好已基本定型,這首詩引起了他極大的共鳴。他嘆之再四,對荀貞說道:“我適才請卿念誦此詩前得了幾句詩,本想請卿與司馬評點,今聞卿詩,不敢拿出獻丑了。”喟然嘆息,說道,“君英武不凡,家學淵源,又有此等詩才,唉,恨與卿相見太晚。”
孫堅離席起,帶著酒意,對荀貞說道:“貞之,此詩最好的是前四句!”俯身端起案上的酒樽,一口飲下,把酒樽丟掉,按劍至堂中,吟誦前四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曰苦多!”贊了幾聲,復又吟誦,“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曰苦多!”再又稱贊,“好句,好句。”也如曹艸,只覺沖動難耐,拔出腰間佩劍,說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生當盡歡,死為鬼雄。如此,方可稱大丈夫。我為二君劍舞!”曹艸也喜歡這前四句,但他更喜歡的是后邊幾句,如“沉吟至今”、“何枝可依”等。孫堅沒有曹艸的文人細膩,因對荀貞的后幾句沒甚觸動,最喜這前四句,一邊反復吟誦,一邊拔劍起舞。
燭影堂中,他黑衣大袖,劍舞如光,穿的雖不是戎衣,毫不妨礙他進退矯健,虎虎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