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對岸的亭部中還有些鄉民沒有睡覺,遙見燈火稀疏閃亮,時有犬吠雞鳴傳來。
荀貞駐馬河邊,立於垂柳之畔,遠望了片刻,問荀攸和戲志才,說道:“公達,志才,今晚扎營時,聽軍中向導說對岸的這個亭部叫做辰亭,可是得名自辰陵么?”
對文史這一塊兒,戲志才不如荀攸熟悉,荀攸應道:“想來應是。”
潁、汝、陳國這一帶地處中原,春秋、戰國之時發生過很多的故事、戰爭。荀貞問的這個辰陵即是春秋的辰陵,楚子、陳侯、鄭伯曾盟於此地。兩漢距春秋戰國還不是太遠,很多的地名都與春秋戰國時的古地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對岸的這個辰亭就正是辰陵之舊地。
荀貞遙想當年,諸國紛爭,或戰或盟,百家爭雄,豪俠輩出,不覺情懷激蕩。每當戰亂之際就是英雄輩出之時,想及宣康白天時說的“君必能為一郡之太守”,他雖明知就眼下來說這是不太現實的,他才二十出頭,此前最高的職務只是郡兵曹掾,既非孝廉,也未曾治過地方,朝里也沒什么后臺,軍功雖高,一躍為太守難度不小,但卻依然忍不住想道:“也許若干年后,我亦能逐鹿天下。”與黃巾軍的戰爭,不但使他成長了,也徹底激發出了他的野心。
昔在潁川郡,只是一郡之地,沒有見過多少外郡的英雄名士,也沒有見過幾個朝中的高官名將,每當想及天下之大,每當想起那些外郡英雄、朝中名臣的高名,難免會生出敬畏之心,就好比“衛青在位,淮南寢謀”,便算有些野望,卻也不敢有太大的野心,而自從皇甫嵩征戰以來,皇甫嵩麾下盡皆朝中的高級將領、各地的才士俊杰,如北軍五校的那幾個校尉,如傅燮、孫堅等人,一見之下,并肩作戰,他卻發現這些人也不過如此。
傅燮的干才他固不及,孫堅的猛鷙他也不及,可他卻也有著傅燮、孫堅沒有的長處。朱俊號稱名將,荀貞自忖,若與他放對,自己可能打不贏,但是有戲志才、荀攸相助,有典韋、樂進、陳到、許仲、劉鄧、江禽、陳褒等為爪牙,卻也不致大敗慘敗。至於那幾個北軍五校的校尉就不必提了,北軍五校偌大的威名,在這兩個月的征戰中卻根本沒立下什么顯著的功勞,北軍五校的步騎將士徒有精良的兵械,卻無敢於死戰的勇氣。
天下的英雄名士如此,朝中所謂的“精銳部隊”如此,而又明知天下將要大亂,而又在潁川、汝南兩郡的作戰中接連立下數一數二的戰功,荀貞怎會不因此滋生出更大的野心呢?
只是,皇甫嵩善戰多謀,用兵如神,攻伐戰取,無往不克,卻是一座令荀貞仰望欽服的高山。更主要的:皇甫嵩懷忠履義,對朝廷忠心耿耿。荀貞回顧遠處夜下的軍營,中軍里火把通亮,皇甫嵩現在大約應該是在處理軍務吧?他心道:“一曰皇甫嵩在,我就一曰做大漢的忠臣。”
回顧往昔,也許荀貞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野心增長之快速令人驚訝。
就在幾年前,他還只是想保全姓命,隨之有了些野望,但那些野望也只是隱隱約約,沒有細想過的,而現在他卻明明白白地確定了自己的目標。或許這就是戰爭的魔力吧,不經戰爭時覺得可怕,而參與其中后,打多了仗,殺多了人,膽色也就上去了,野心也就增加了。也難怪五代時有名言: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軍旗所指,千眾奮勇,揮劍指向,城破敵摧。他現如今麾下只有三千之眾就有這種“生殺予奪任我”的感覺,若等到麾下有三萬之眾,十萬之眾又會是怎樣的酣暢快意?
不過,雖感覺到了這種快意,荀貞卻沒忘了他早前的那點野望,漢室將傾,天下受難,戰爭只是止戰的手段,逐鹿中原不是為了萬人之上,若只是為了做一個萬人之上,那也太“低級趣味”了,自古以來有多少帝王將相,而最終為后人不忘、歌頌紀念的又有幾個呢?他在穿越前,曾看到過一句話,說“那個人想做的不是帝王,而是圣人,帝王者,一代之帝王,圣人者,百代之帝王”。如果有機會能抓住,要做,就做百代的帝王。相比九五之尊、以天下養一人,以己之學、之能教化天下,使中華永立於四海之巔,為萬邦朝拜更合他這個從后世穿越來之人的心思。
這繁復的心思、懷中的激情使他難安,可他的野望與野心卻也無法向外人傾訴。夜色沉寂,垂柳原野,他南顧赭丘,西望辰亭,回望軍營,在河邊躊躇停留了許久,直到彎月高升,將至中天,這才在四外野田中蟋蟀等蟲的夜鳴聲中與荀攸、戲志才、宣康、李博等人轉回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