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深這是在暗諷荀貞,意思是說:你想升遷,所以帶兵打仗,可是為何向我們要糧?
邯鄲榮勃然大怒,霍然離席,按劍趨身,直至楊深對面,嗔目斥道:“中尉雖是豫州人,賊卻在趙國境!高邑雖近,中山、常山亦有賊,倘若中山、常山、趙國同有事,州伯顧此失彼,焉能及時救我?又且,高邑距我縣數百里,賊近者距我縣不到五十里,設若變生肘腋,賊夜攻我縣,高邑救之可行?今王當賊眾,彼又欲引褚飛燕入我趙地,侵迫諸縣,楊公不思自保,仗區區一處塢壁、百數烏合,自以為安,豈不令智者不恥、勇者失笑?”
楊深不意邯鄲榮驀然發怒,面色微變,身子往后挪了點,隨即復又挺直腰桿,迎著邯鄲榮的怒目,說道:“募糧之事,朝廷如有詔令,我傾家與之,可你有朝廷的詔令么?只憑一道相府檄文就要我家納糧?我家的谷糧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么?我只知朝廷詔令,不聞相府檄文。”
所謂“朝廷詔令”,在遇到邊亂、需要打仗而國庫卻又空虛時,朝廷常會下詔,問地方上的士紳、豪強借糧。如前些年擊羌,朝廷就借過糧。
連“只知朝廷詔令,不聞相府檄文”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楊深這卻是擺明反抗到底的態度了。
邯鄲榮盯著他看了半晌,回顏作笑,說道:“尊家自詡強宗,平素縱橫於郡縣,肆虐於鄉亭,既引民怨,而今外有群盜、流民遍野,復又吝嗇谷糧,視財貨重於姓命,公是自取亡也!”
邯鄲榮在說這句話時臉上雖帶著笑,然而語氣卻是冷冰冰的,如同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樣。他說罷轉身,帶著從吏大步離開。
楊深的幾個兒子也在堂上,見邯鄲榮如此“跋扈”,盡皆失色,一人說道:“中尉入境不足三個月,先后擊破左須、黃髯,聲威振盛,阿翁,就這么拒絕他募糧之令,會不會?”
又一人說道:“邯鄲榮說得也有道理,郡西山中群盜叢生,如不及早擊破之,終成我郡大患。”
楊深陰沉著臉,說道:“正因如此,糧才不能借!”
“阿翁此話何意?”
“黃巾雖破,群盜蜂起,郡縣的路上早早晚晚、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流民,這世道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太平下來!在這種時候,谷糧就是命啊!他荀貞募糧是為了什么?是為了招兵!我家要是把糧食借給了他,他是能招來兵了,可我家怎么辦?我家安插在郡兵里的族人、賓客大多都被他逐走了,而今能夠依靠的只有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這百十號宗兵,如果我家把糧借給了他,我家的糧反不夠了,恐怕宗兵明天就會散去!他們一散去,咱們的姓命誰來保護?”
楊深從席上站起,走到堂門口,遠看著邯鄲榮等出了莊園大門,指著莊外,接著說道:“就不說郡西的群盜,只莊外路上那些曰夜不息的流民就能壞了咱們的姓命!”
“話雖如此,可中尉若因此而怒?他手里可有兩千多的步騎啊。”
“有兩千多的步騎怎樣?他還敢遣派兵馬來把我家給滅了?他要敢這么做,必激起眾怒,除非他不想在趙郡待了,否則他絕不敢這么干。”
楊深這話說得對,且不說楊氏世居邯鄲,親友遍布郡內,荀貞如果敢這么做,只郡內各縣士族、豪強的兔死狐悲、群起攻之他就受不了。
“阿翁說得是。”
“不過,我聽郎中令等人說荀貞這個豫州兒過去的事跡,此人看著雖然儒雅,處事卻極是果決狠辣,他既敢請得相君檄文,向諸姓借糧,必有后手,我家卻也得及早預備。”
“如何預備?”
“我現在就去縣里拜見郎中令段君,汝等速去韓氏等各家請他們的家長今晚來咱家里,我要與他們密議應對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