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西渠鄉的路上,劉備回想西渠鄉鄉名得來的緣故,慨嘆了口氣,想道:“這位修筑溝渠的邯鄲令是前漢時人,已然故去二三百年了,可他修筑的這條溝渠卻沿用至今,甚至鄉名也以‘渠’名之。我是高皇帝的后裔,漢家宗室,雖然不能像高皇帝、光武皇帝那樣為后世開辟萬世之基,只卻不知在我死后,能否留些功名於竹帛之上,為后人記住?”
昨晚和張飛、關羽、簡雍閑談,他說作為荀貞的“賢弟”,他應當奮馬揚鞭,緊追荀貞,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可也不是他的肺腑之言。
荀貞是他的貴人,他的確是想緊跟在荀貞的身后,不被荀貞拋下,可細問自己,他難道想一輩子跟在荀貞的身后么?不錯,荀貞出身士族,這是他劉備現階段望塵莫及的,可要往上追溯,荀貞的“家世”又哪里能與他劉備相比?荀貞祖上最出名的不過是一儒生荀子,他劉備的祖上可是開建了大漢,為劉家建立了數百年基業的漢太祖高皇帝!
隨著名聲和地位的提高,隨著年齡漸長、越來越追慕祖上赫赫的功業,有一種叫做野心的東西就像那在春風中萌發的草木一樣,在劉備那來自漢高祖的血脈中曰漸滋生出來。
空氣中充盈著泥土的新鮮氣息和草木野花的素淡清香,沁人心脾,尚寒漸暖的晨風吹拂他的衣襟,撩動他的胸懷。遠近鄉里安靜無聲,這是一個清靜的春晨。
滋生的野望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一首近人所做、勸人珍惜時光、奮發努力的詩歌不期浮上他的心頭:“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曰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貧寒窘困,不墮凌云之志,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高皇帝起事前僅僅是一個斗食的亭長而已,他劉備盡管不才,現在年方二十余,卻也已是一郡的中尉功曹,就算是出身寒門又怎樣?不能妄自菲薄,凌云之志不能墮。
荀貞去年在皇甫嵩軍中初次見他劉備時,對他劉備極為稱許,當時荀貞不也說了么?他說:“只要你時刻做好準備,早晚必能振翅高飛!”
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越是滄海橫流之時,越是大丈夫出人頭地之機。而今黃巾方定,疫病大興,固是朝廷困難、郡縣窘迫之時,可對英雄丈夫來說,不也正是應運而生的時候么?
劉備簡直有種錯覺,覺得這場疫病是上天專門為他準備的。
他自告奮勇接下巡縣的任務,他遣簡雍拉運、掩埋尸體,他親給流民、百姓送湯藥,臟活、累活也好,有風險也罷,別人不愿做的他搶著來做,天道酬勤,只要肯做就有收獲,荀貞雖沒當面說,可他能感覺到荀貞對他的看重又上了一個臺階,要不然,荀貞怎會派典韋這個侍衛近臣親自來找他,勸他不要輕身犯險?劉衡乃至專門去找荀貞,夸贊荀貞有個“賢功曹”。
他做的這些事不僅得到了郡中兩個最高長官的贊揚和重視,也得到了郡縣吏、民的敬重。
簡雍告訴他,在縣城里搬運尸體時,被縣寺派來協助的吏卒在得知了簡雍是劉備的鄉黨之后,當場行了一個大禮,說這個禮是給劉備行的,請簡雍帶給劉備。
前有行縣時做的三件事,現有疫病起后的做的三件事,劉備自覺他在趙郡的名氣已經打響,只要持之以恒,再接再厲,他的美名遲早會能傳到州里,遲早會被天下人知。
等到那一天,他劉備才不枉在人世間走了這一遭,才不枉為高皇帝的后裔。
赤菟是匹好馬,走在起伏坎坷的鄉路上,劉備卻不覺有半點的顛簸,怡人的春光里,他沉浸在自家的野望中,想的太出神了,以至沒有發現遠處的田野上有幾個人正伏在草木間,探頭向他們這一行人悄悄打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