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天生聰明,從“嚴守不發,再接再厲”八個字中立刻聽出了荀貞潛藏的意圖。
“我的確是想。”
“想的有多大?”
荀貞分開手臂,又合到一塊兒,兩手十指相握,輕輕擊在案上。
饒是荀攸這兩年多跟著荀攸南征北戰,做下不少大事,膽勇俱增,也不由頓時變了面色。
他驚道:“明公是想?”
“明公是想”四個字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中,他這是第二遍問起了。
兩遍的意思不同。
第一遍他是在問荀貞是不是想狠狠地整治一下趙家。荀貞說是。他因此又問荀貞想“狠”到什么程度。荀貞兩臂合攏,意思很明顯,是要把鄴縣趙氏一鍋端了。這太讓人吃驚了,所以有了他的第二遍問,卻是吃驚之下的下意識問起。
他問了兩遍“明公是想”,荀貞第一次以“我的確是想”回答,這一次依然以此作答。
“我的確是想。”
“……,可想過后果?”
“太史公云:‘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貞也鄙人,如范孟博慷慨赴死,貞不能為,如張元節望門投止,貞不屑為,如陳留夏子治者,貞之欲為也。”
范孟博就是汝南范滂,張元節就是山陽張儉。
范滂和張儉皆天下知名的黨人,但同為黨人,他兩人在面臨生死之時,行事卻不同。
范滂在面臨朝廷詔捕的情況下不肯連累別人,主動投案,自詣縣獄,拒絕了本縣縣令要和他一塊兒逃走的請求,慷慨赴死,引頸就戮,而張儉在被朝廷詔捕后卻為了活命而“望門投止”,因為他在海內有大名,所以被他所投之家莫不破家相容,結果因他一人之故,而致使“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宗親并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僅被滅族的就有十幾家。
荀貞如誅滅了趙氏,必被朝廷追捕,他很誠實,告訴荀攸他做不了范滂,但是他也不會做張儉,他會學夏子治。
夏子治,即陳留夏馥。
此人言行質直,是個正直的人,雖不與富貴人家來往,但“以聲名為中官所憚”,因為名聲很大,所以被朝中的宦官忌憚,遂與范滂、張儉等俱被誣陷,也被打入了黨人名冊,“詔下州郡,捕為黨魁”,他聽說了張儉等人亡命的事情,張儉等“經歷之處,皆被收考,辭所連引,布遍天下”,乃頓足而嘆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很不齒張儉等的行為,乃“自剪須變形,遁逃山中,隱匿姓名,為冶家傭”,逃去山中當了一個冶鐵的小工,“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黨錮未解,他就病卒了。和范滂比起來,夏馥沒有慷慨赴死,和張儉比起來,他寧肯自己受苦,也沒有牽連別人。
荀攸說道:“誅一趙氏,不過逞一時之快,明公前程遠大,何必至此!”
“兩次黨錮,名士凋零,天下喑暗,正氣沮喪,今黨錮解,正我輩發憤除殲,一掃妖氛之時!貞也不才,愿以一身之禍,引天下志士之再起,振海內正氣之復興。”
荀攸默然片刻,說道:“族父此固大志,而如滅趙氏,禍豈只己身?族父可曾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