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這件事是孔伷自己辦差了,誰也不能怪。
荀貞雖派了精兵去給孔伷下馬威,可那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卻沒法放到臺面上來指責荀貞的,因為荀貞大可回答說:他這是為表示對孔伷的敬重,故此才遣兵去迎。更要緊的是,在孔伷到后,荀貞同時也還親到縣外相迎,再挑剔的人在禮節上也挑不出他的錯來。
孔伷最好的應對辦法應是:先吃下這個暗虧,然后再徐徐找時機報復過去。可孔伷耐不住性子,卻又是叫人去把荀貞從縣外召到軍中,又是擺開精甲陣,這些也都罷了,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荀貞到了車前后還高踞車中,半晌不理。
試問之:荀貞貴為縣侯,名爵遠比孔伷為高,又是戰功赫赫,帳擁強兵,怎可能會再忍讓不發?真要說輕慢無禮的話,在孔德、李延看來,孔伷才是輕慢無禮。
孔伷怒道:“卿等為何皆一言不發?”
車中的這幾個從事個個愁眉苦臉,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孔伷。
孔德有些急智,心道:“荀侯善戰,將來潁川與他聯兵的孫堅也是猛將一員,方伯雖清高名士,可所長不在軍旅,非他兩人對手,又且,荀侯是潁川本地人,民心所向,連潁川太守都只能掛印而歸,方伯如與之硬頂,怕難落好,萬萬是不能與荀侯翻臉的。只是,方伯現正惱怒,萬難聽我勸,我不可拂逆,當順其心意,先以言辭附之,等方伯熄了怒火,再尋機勸說。”
他開口說道:“荀侯自恃功勛,輕慢明公,確是可惡,但明公身尊肉貴,為海內之望,今至潁川,為國家除賊,豫州百萬士民、數萬將士都在等候著明公的號令,卻也不值得為這等人氣壞了身子,耽誤了大事,潁川郡的吏、士都在恭候著明公的駕臨,諸縣令長也都在靜候聽從明公的將令,明公不如先到縣里,布置下軍令,再命荀侯來軍中,面斥其過。”
又是“海內之望”,又是“百萬士民、數萬將士和潁川的吏士、縣令長都在候令”,得了孔德的奉承,孔伷心氣稍平,怒氣稍減,心道:“荀貞小兒自恃功勛,輕慢於我,雖是暫落了我的臉面,但伯盛說得很對,我帳下四萬余步騎,潁川各縣的令長都伏首貼耳、候我發令,他荀貞小兒再是驕橫,他荀家再是潁川望族,可他畢竟是個‘客軍’,我問得他隨行帶的糧秣似并不多,待其糧盡,看他還有什么能耐敢與我爭雄,我早晚能讓他來我軍中,負荊請罪。”
伯盛,是孔德的字。
有個憂思,深藏在孔伷的心中,他從來沒有對孔德等人講過。
袁紹在冀州喧賓奪主,以一個小小太守之位而壓得州牧韓馥被迫低頭聽令,自聞荀貞要來潁川會師后,孔伷就一直在想:荀貞善戰,得他會師,固是有利抬高自家在聯軍中的地位,可如果荀貞不從號令,反欲如袁紹那般鳩占鵲巢、反客為主,他又該如何應對?
也正是因為了這個擔憂,在擔憂變成現實,被荀貞給了個下馬威后,他才想馬上就給予反擊,只是沒想到,反擊未成,反卻使他自己受到了更大的屈辱,惱羞過后,雖以自家兵馬強盛、荀貞客軍缺糧的事實來安慰自己,可不知為何,他卻還是無法自安,感到了一點的惶恐。
暖和的陽光下,道路被曬得略微松軟,沒有早上走時那么硬實,車行得也不快,坐在車里厚厚的墊子上,一點兒不覺得顛簸。孔伷拉開車簾,往外看去,看見披甲持戈的騎士們策馬護衛在他的車子周邊,又聽到前后傳來的步卒、騎兵行軍的偌大聲響,心中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