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瞇起眼睛笑道:“的確沒有忘本,看你這一身衣裳就一葉知秋,尋常人進了蓮花宮,一步登天,還不得眼高于頂。年少輕狂,得志猖狂,才是常態,若不是,除了可能真是心如磐石,就是城府深沉了。”
陳青牛彎腰更深,低頭不語。
“好。”
范夫人說了一個字后,又道:“很好。”
陳青牛低著頭,看不見范夫人臉色神情,自然不知道這好和很好是真好還是假好,如果是真好,又好在何處,陳青牛感覺一切都云里霧里,越是如此,越是如履薄冰。
范夫人重新望向云海,她曾經對陳青牛說過,舍身崖的云海風景,比不得山腰望去的云海壯闊,山腰又比不得蓮花金頂波瀾起伏,如今她借著陳青牛的東風,終于能夠坐在蓮花峰峰巔涼亭,一眼望去,果真云海滾滾,波起峰涌,浪花飛濺,觸及胭脂山和玲瓏洞天兩處峰巒便是驚濤拍岸的絕美畫面,時值黃昏,云海更顯五彩斑斕,范夫人那雙如雪的清涼眸子也染上一抹迷人璀璨。
陳青牛等了許久,悄悄抬頭,偷望了一眼范夫人背影,又繼續低頭。
范夫人輕聲道:“昆侖山巔,還有龍虎山斬仙臺,白帝城頂通天閣,據說比金蓮頂還要高,青帝,有沒有想過以后再去那些個地方,替你娘看一看日出日落。”
陳青牛嗓音莫名沙啞起來,道:“想去。”
范夫人笑了,道:“但總得活著才能去,是吧。”
陳青牛不明就里,只能點頭,畢竟這道理誰都懂。
范夫人像是自言自語道:“很多話,現在可以捅破天窗來說了。青帝,狀元墓前,你瞎眼后,體內竄入佛門正統數一數二的仙器,八部天龍,這也是我愿意帶你上山賭上整個白蓮門去搏一搏的重要原因,你可能并不知曉,這八部天龍本體是遠古八位兇煞魔頭,陸續被佛門感化,放下屠刀,雖不曾立地成佛,但有生之年都成就大般若境界,選擇在化龍臺圓寂,聚頂天花轉為佛種,戾氣與化龍臺龍骨融為一體,化作八部眾。天龍寺建寺六千年,花費四千年時間,在兩千年前終于鍛造出這浮屠,后來被李牧,哦,就是上一任蓮花峰客卿,蓮花師,一個被天龍寺寄予厚望的男子,為了救出被三大天師聯手困在龍虎山的峰主,不惜打破上百道層層禁忌,放出八部天龍,以身飼龍,他一身修為,巔峰時期比之蓮花峰公認的第一修士,黑蓮穆墨,還要強橫幾分,短短二三十年,對修士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一身修為便被天龍吞食殆盡,陳青牛,你覺得以你的薄弱底子,能支撐多久?實不相瞞,白蓮為本次客卿選拔花費了很多心血,很多臺面下的謀劃,以往今日將來,都無須對你訴說,但你只憑一戰便登上客卿寶座,還是讓我大吃一驚,我帶你上山,目的再明確不過,依靠體內玄機,幫白蓮贏了這客卿位置,扭轉頹勢,至于你的死活,是排在第二位的事情,但這并意味著我不希望你能繼續活下去,能以蓮花峰客卿的身份輝輝煌煌,堂堂正正,活下去,還活得愜意,最不濟,也要比你那個割掉子孫根入宮當太監的死黨劉七活得長久些。你當年被丟在琉璃坊門口,是我親口答應下來,將你收養,暗中觀察了你十六年,對你的熟悉,除了你自個,無人能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親眼見你日日受那蟄龍刺目之痛,我甚至有一個念頭:范玄魚,殺了這孩子吧,省得他再受苦,一個長在勾欄的小娃,平白無故過著暗無天日的人生,何苦來哉。后來每當浮起這個念頭,我就告訴自己,陳阿蠻不再只是陳阿蠻了,他是陳青帝,是要去狀元墓賭一把的偏執孩子,結果,你賭對了,我也押中了。青帝,瞧見我身邊茱萸沒,今日是重陽節,按照我那鳳州獨特的習俗,需登高,插遍茱萸,祭奠先人。我知你孝心,加上我如今只是白蓮門下偶然雞犬升天的范玄魚,不再是范夫人,更不是琉璃坊的坊主了,無物可慶祝你成為客卿,唯有一束重陽節茱萸而已。”
陳青牛低著頭,上前幾步,拿起那束茱萸,淚流滿面。
陳青牛手捧茱萸,走出涼亭,來到山崖,插上茱萸,跪下,面朝天際云海,磕了九個響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