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重重點頭。
這符合陳青牛當時對那座城隍閣“不太正”的古怪別扭觀感。
陳青牛瞥了眼尚未放入行囊的《禮記正義》。
木偶頗為擅長察言觀色,立即惱羞成怒道:“對!州城之內,香火來源眾多,只要不是神職極其相近的神祇,就不至于陷入一山不容二虎的境地,大可以香火平攤,順其自然,不用撕破臉皮去爭搶,各顯神通便是。大如文廟或是武神宮,小如土地廟和灶神廟,都在此列。”
它越說越火冒三丈,怒氣沖沖道:“可是當時趙正陽那臭牛鼻子老道,在涼州官員商議城隍閣地基選址一事時,云游經過,便多嘴說了句,使得那座新的城隍閣,剛好建在了娘娘廟舊址的街對面!如此一來,娘娘本就處于沉睡修養當中,給城隍閣那么一大一棟樓,轟然砸在對面,害得我這幾百年來,連娘娘的沉睡之地都不敢靠近,只得在那條‘鬼街’的老槐樹附近棲息,終年滿城游曳,魂魄無所依靠!這一切不幸,都是趙正陽這道士的道破天機,壞了我家娘娘的道業根基!”
陳青牛笑問道:“所以你聽聞陸法真是那正陽真人一脈的道士,就起了殺心?不惜以身涉險,主動進入陽氣浩蕩的藩王府邸?還是說,你早就是相中了那片竹林?”
它沒有回答這一連串問題,只是打開卷軸紅繩,將那幅《山海雄鎮樓》一點一點平鋪舒展開來。
對它而言,那些蛟龍興云播雨圖,鐘馗圖,或是先祖遺像,圣人掛像,甚至是有旭日東升景象的畫卷,大多都觸碰不得,肌膚會有灼燒之感。
這幅屹立于滄海云霧之中的《雄鎮樓》,不但無損它的陰氣,反而讓它生出親近心思,仿佛是修士遇到了洞天福地。
它也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幅畫卷的喜愛,啪啦一下,舒舒服服躺在上邊,渾身紫氣郁郁。
如魚得水。
陳青牛收回視線,大開眼界的同時,心中暗暗思量。
至于它回避的那些問題,他也沒有繼續追究。
在南瞻部洲,一縣縣城有城隍廟,一州州城有城隍閣,縣令郡守掌管陽間政務,州縣的城隍爺則接手陰間事務,負責收納陰魂,驅逐惡煞,以及為閻王爺監看轄境百姓的善惡。與那縣衙郡府,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職。
若說是城隍閣的出現,鎮壓了隸屬于淫祠的娘娘廟,從此不得翻身,也算合乎情理。畢竟城隍閣不同于寺廟道觀和諸多神祠,擁有一種傳承有序的官方正統性,與那些獲得朝廷敕封的各路正神,前者坐鎮城池市井,后者鎮守各大山岳湖河,涵蓋陰陽,包羅萬象,厭勝妖魔,一起構成了完整的神祇世界。
不過哪怕是道行高深的修士,對那些所謂的神祇也了解不多,例如蓮花峰客卿的私人筆札,關于世間諸多神祇來歷淵源的描述,便寥寥無幾,筆墨吝嗇至極。
或者在陳青牛看來,有點像是俗世的那種對帝王的避諱其名。
對此陳青牛心中疑惑極大,曾向王蕉詢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王武胎,竟然破天荒三緘其口,被陳青牛實在糾纏煩了,只說她也不懂,顯然是推托之詞。
木偶在《雄鎮樓》之上盤膝而坐,輕輕呼吸吐納,姿勢神態,皆酷似人間修士。
陳青牛沒有阻攔這小家伙的強取豪奪,只是說道:“我的耐心有限。”
彩繪木偶淡然道:“我跟隨你出城,實屬無奈,數百年烈陽曝曬、罡風洗刷和梵音裊裊,我的陰魂已是搖散不定,若是甲子之內,依舊無法幫助娘娘脫離那座城隍閣的
鎮壓,不但娘娘會煙消云散,我本就是陪祭娘娘廟的附庸,當然難逃厄運。”
陳青牛無奈道:“你就不能痛快一點?”
它理直氣壯道:“于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對我來說,卻是能否脫離五百年苦海的關鍵,我能不小心再小心嗎?”
陳青牛愣了愣,點頭道:“倒也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