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峰金頂的鎮國閣,曾是客卿陳青牛的下榻之處,如今人去樓空,愈發清凈寂寥。裴青羊是天生喜歡熱鬧的跳脫性子,姐姐裴青虎則是靜極了都不會思動的冰冷性子,如此一來,裴青羊在蓮花宮里可謂度日如年,每旬都會獨自離開金頂,去往那座掩映在云霧之間的山巔送客亭,舉目遠眺,其實除了云海滔滔,她還能看到什么?
百無聊賴的裴青羊,就只好自己找樂子,今天在觀潮閣四周跳方格子,明天就去寶華殿爬臺階,后天再去蓮花池數花苞數量,等等,一旬下來,倒也安排得滿滿當當,一旬之后?把那些花樣重復一遍,即可。
夕陽西下,從高絕一洲的青峨山的金頂望去,就像一輪大日緩緩墜落在西海,風景壯麗。
裴青羊坐在鎮國閣廊外的欄桿上,雙腿一晃一晃,苗條身影沐浴在金黃余暉中,顏色絕美。
她的姐姐裴青虎,在玉石廣場上勤苦練劍,劍氣縱橫,
劍道修為暴漲,不說一日千里,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是絕對有的。
白玉鋪就的素潔校武場上,一襲青衫的裴青虎,人隨劍走,神采飛動,奔放流暢,劍勢一氣呵成。
一名劍士的精神氣,一定要與所習劍道相契合,方能事半功倍。裴青虎雖然面冷,給人一種鐵石心腸、不懂變通的錯覺,但其實氣概舒暢,性情豁靈,是極有宿慧的上乘劍胚。只不過蓮花峰由于有黃東來這么個怪胎坐鎮,加上職掌宗門律法的大長老陸姥姥,對裴青虎情有獨鐘,出于避免拔苗助長的考慮,一直刻意淡化裴青虎的劍道潛力,這才導致裴青虎名聲不顯。
換成青峨山之外的宗門幫派,裴青虎即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流仙子,裙下之臣,不計其數。
懸停空中的蓮花宮下邊,手持拐杖的老嫗微微瞇眼,頻頻點頭。
身邊有位宮廷美婦裝束的美麗女子,稱贊道:“青虎如今劍道意氣風發,神氣十足,尤其劍勢如暴雨驟風,滾雷掣電,千變萬化,而法度具備。師父,在徒兒看來,白蓮黃東來雖然天賦奇絕,根骨非凡,但世間萬物,過猶不及,過剛易折,怕只怕那劍胚中途夭折,反觀我們青虎,勝在后勁堅韌,細水長流,甲子之后,成就必不弱于黃東來,百年之后,兩人孰高孰低,還真不好說。”
老嫗緩緩睜開眼,點頭道:“善!”
這位不茍言笑的陸姥姥,一向給蓮花峰所有修士“刻薄寡恩”的印象,此時竟是破天荒開懷笑道:“小青虎,道不遠矣!”
沉默片刻,美婦人突然憂愁道:“就是青羊這丫頭,讓人不省心。分明資質比青虎,還要略勝一籌,為何她就是不開竅,如何都不愿吃苦修行。”
老嫗輕輕提起拐杖,敲了敲地面,輕聲道:“我輩修行,需過三座關隘,世人往往以‘自了關’為最難,認為難度猶勝生死關,因為世人到底少有能夠真正問心無愧,佛家的心無掛礙,道家的清靜無為,都是此關此劫的方便法門和終南捷徑。至于生死關,倒是儒家和兵家最容易渡過,其中玄妙,不曾真正投身朝廷,不曾置身沙場,便不足為外人道也。”
老嫗重重嘆了口氣,“唯獨那情字關,奇了怪哉,竟然獨獨是我們觀音座最難熬的一座關隘,欲成天仙,必在至情、無情兩者之間打個轉,我們青峨山,有多少驚才絕艷的前輩先賢,就堪堪倒在了這個情字上?如我這般資質愚鈍之人,干脆就連次一等的‘深情’‘絕情’,也不敢嘗試。到最后,空落落,只能斬了赤龍,得了一個最末流的‘無情’,可惜我輩之無情,距離大道無情,相差何止千萬里。故而師父我皮囊空空,大道無望啊。”
婦人試探性問道:“需不需要為青羊安排一位山外的情結種子?”
青峨山每一位大神通修士的崛起,就意味著,有一位曾經與她并肩而立的男子修士,已經道行崩壞。
陸姥姥猶豫了一下,“如今蓮花峰正值多事之秋,宜靜不宜動,暫時不做此打算。”
婦人嗯了一聲,眼波流轉。
老嫗不輕不重道:“你不許自作主張,若是被我發現,你私自將青羊折騰到大隋王朝的漩渦里去,別怪我不念師徒情分!”
說到這里,陸姥姥冷哼一聲,已經有幾分動怒的跡象,“師父把丑話說在前頭,你雖然在大隋王朝地位不俗,但是于青峨山蓮花峰而言,不過是一座小土包而已。你如果真忘了宗門的初衷,做出危害宗門利益的事情,要么你這個徒弟靠本事,欺師滅祖,要么就由我這個老眼昏花的師父,親手在宗譜上劃掉‘魏小妹’這三個字!”
老嫗轉頭,微笑道:“反正這名字也俗氣,劃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哪里比得上‘大隋巍巍’的‘魏雙山’,對吧?”
婦人臉色蒼白,雙手拉住老嫗的枯瘦胳膊,如嬌憨少女跟長輩撒嬌道:“師父,哪有你這么嚇唬弟子的。弟子對蓮花峰,忠心可鑒,對師父的敬畏之心,更是發自肺腑!師父要是不信,要不然弟子脫了衣裳,將胸脯剖開來,里頭的心,給師父你老人家過過眼?”
老嫗沒冷冷斜瞥了一下神態嫵媚的女子,沒好氣道:“剖心就免了,為師我沒興趣。不過在你石榴裙下的大隋朝廷,相信有很多男子想看你衣裳下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