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得得得,一輛馬車緩緩往南而去。
車夫是位多年前從軍鎮退役的跛腳老卒,跟雇車之人是老街坊了。老漢言語不多,但是慈眉目善,敦默寡言。
除了這輛寬大馬車,還有一人騎馬跟隨,騎術平平,堪堪能夠跟上馬車而已。
騎士正是鐵碑軍鎮的年輕夫子,名叫王曦的寒族士子,不算拙劣、但更不算嫻熟的馬虎騎術,使得讀書人多次摔下馬背,次次鼻青臉腫,很是滑稽。
車廂內,一只纖細白皙的小手,悄悄掀起車簾子,正是回頭巷姐妹二人中的姐姐小筑,縮回手后,對坐在對面的豐腴婦人打趣道:“弋姐姐,有沒有聽說一句老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婦人沒好氣道:“沒聽說過。”
婦人與板著臉的小霧坐在一起,性情更為活潑的姐姐柳筑,則和名叫崔嵬的少年坐在一邊。
小筑撇撇嘴,打量著這位鐵碑軍鎮最著名的美艷女子,奇怪問道:“戈姐姐,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呀?”
沒有被稱呼為扈娘子的婦人,瞪了眼這一路上就沒消停過的天真少女,使出了殺手锏,“再管不住嘴,回頭我讓你的宋大哥……”
羞臊難當的少女趕緊打斷婦人的威脅,雙手合十,苦著臉求饒道:“戈姐姐,我大慈大悲的戈姐姐,小筑知道錯啦!”
婦人僅是嘴角翹起,便嫵媚得禍國殃民,真是從頭流瀉到腳的成熟風情。
馬車緩緩停下,在鐵碑軍鎮只是一個不起眼孤寡老人的車夫,并未擅自掀開簾子,而是老實本分地在外頭輕聲提醒道:“小姐,咱們已經到了猿渡澗,過了界碑,再沿著這座石拱橋往南走,就算徹底離開了西涼轄境。這猿渡澗風景頗為不俗,小姐要不要下車瞧瞧?”
婦人并沒有賞景的興致,只是小筑和少年都想要下車透氣,便由著他們了。
一起下了馬車,柳筑腳步輕盈,沿著小路走下坡,蹲在溪邊,掬水洗臉。少年崔嵬總算離開回頭巷那座牢籠,復歸自然天性,孩子氣地撿起一塊纖薄石片,打起了水漂,柳筑便跟少年較勁起來,少女少年一起側身彎腰,丟擲石子,濺起水花,蕩起漣漪。妹妹柳霧反而比姐姐要性情持重許多,此時只是站在岸上婦人身邊,顯得有些不合年齡的暮氣。
柳霧轉過頭,凝視著婦人的側臉,開門見山問道:“你為什么不喜歡裴大哥?”
婦人柔聲笑道:“小霧,我已經是成過親、嫁為人婦的女子了呀。”
柳霧冷笑道:“拜過堂才算成親,你與姓扈的婚姻,不過是雙方長輩早年開玩笑的一樁娃娃親罷了!”
柳霧越說越氣,憤憤然打抱不平道:“裴大哥多好的男人,你偏偏不喜歡,非要去喜歡王曦那種繡花枕頭!”
婦人非但沒有半點惱羞成怒,溫婉安靜,反而多了幾分會心笑意,好似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半真半假調侃道:“有些時候,想要喜歡誰,自己也管不住啊。”
柳霧那雙霧氣朦朧的漂亮眼眸,驀然有些真正的水霧,氣憤道:“你水性楊花!裴大哥為了我們……”
婦人收斂笑意,“他這么多年的付出,我一清二楚,也會感恩,會記在心里,但這絕不是我一定要喜歡他的理由。當然,他要是覺得我必須應該報恩,嫁給他才能償還恩情,那我……”
柳霧哽咽道:“你明明知道裴大哥不會這么做的!”
婦人有些愧疚,放低聲音,唏噓道:“是啊。”
柳霧沒來由尖聲罵道:“天底下的讀書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婦人愣了一下,細細打量了一番少女,仿佛有所了然。
溪邊的少年崔嵬則很無奈,無妄之災啊。
王曦原本幫著車夫刷洗馬鼻,做完這些原本君子不該沾惹的庶務俗事后,正走向婦人少女這邊,結果就聽到那句當頭棒喝,有些苦笑,下意識放緩腳步,以免被那位嬌蠻少女當做新的出氣筒。
婦人對他歉意一笑,王曦微微搖頭。少女見到這一幕,愈發氣悶,沿著斜坡大步走向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