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剛沒有告訴妻子月琴轉租馬鳴山土地的事兒，那是他擅作主張，帶頭做的表率。作為一名村委的干部，在關鍵的時刻退縮，誰還會相信他們。紙包不住火，當月琴知道后，大發雷霆。五十來歲的女人兒坐在門檻上哭，數落黃志剛不把她當人看，讓她們喝西北風。
月琴堅決想去要回地，那塊地兒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常年在那兒種菜，一年四季換著花樣。月琴很節約，極少到市場買菜，要買也只是買魚肉豆制品，青菜類的，都是自給自足。那塊地兒肥沃，種出來的蔬菜新鮮又好吃，二女兒丹丹喜歡吃她種的菜。
“你做表率，誰來給我做表率？我一個大閑人坐在家里干什么？”月琴一邊哽咽，一邊將清鼻涕擦在鞋幫子上，“你讓我們吃什么？”她的頭發散亂，眼睛紅腫，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黃志剛其實認真考慮過，月琴年紀大了，操勞了一輩子，嫁給他時如花似玉，轉眼白發爬滿了頭。如今，倆個女兒已經成人，一個嫁了人，一個上中專即將畢業工作。他們倆個老家伙該享享清福了！以他現在的工資和往后的退休金，足夠他們的生活。
夜色已經來臨，黃志剛挨著月琴坐在門檻上，望著天邊墜入群山后的夕陽，一群鳥兒如黑點點在空中移動。他很久沒有這樣陪月琴了，要不月琴在菜園里，要不就是他在村委，倆人都忙得不著邊，只有睡覺時才能感受到彼此的溫暖。
黃志剛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以前烏黑靚麗的秀發成了一堆雜草，圓潤光滑的皮膚變得粗糙，像麻布袋。可是，黃志剛就是覺得她好看，在青藍的夜幕，她的側臉有一股神秘的色彩。
黃志剛動情地說：“別傷心了，土地只是轉租，又不是沒了。這樣正好你也休息清閑下，多陪陪我！”他的胳膊繞過老板的脖頸，將她摟入自己的懷里。
月琴委屈地低訴：“不是我不支持你，菜園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你們都不在家，我一個人閑得慌。況且，我種一些菜，也可以送一些給大女兒英子吃。女兒女婿喜歡我吃我種的蔬菜。”
“沒關系，我的工資都交給你，你喜歡吃什么就去買什么，只要你高興就好！”黃志剛從口袋里摸出錢包，從里頭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到月琴的手上，“以后你就是這個家的財政部長，你來掌管錢財。”
月琴破涕而笑，緊緊靠著老伴的胸膛，清風吹亂她的頭發，劉海遮蓋住了她紅腫的眼睛。炊煙四起，混雜著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黃志剛摸著肚子說：“我餓了！”月琴白了他一眼，站起來輕快地說：“我去給你做飯！”
黃志剛一個人靠在門邊上，抽了一根煙，腦袋里盤算著去年一年的收成。他瞇著眼睛，天邊的那一抹橘色慢慢地被深藍取代，他想，事物是不斷變化發展的，老天爺都是這樣，人類更應該這樣！
說實話，他現在不擔心別的，就著急大女兒英子。都說英子嫁得好，嫁給了劉慶生的大兒子東風，東風在保險公司上班，倆人生了一個男孩，一家三口住在城里。當年不知道羨煞多少人，甚至打趣他說他們家祖墳冒青煙了呢！
這一兩年，倆人經常鬧矛盾，英子三天兩頭帶著外孫回家，哭天喊地鬧著離婚。黃志剛想到這里，狠狠吸了口煙，嗆得他直咳嗽。女婿東風硬軸得很，偏偏不來接他回去，還是自己幾次三番送英子回去。
黃志剛重重嘆了一口氣，胸口像是被石頭壓住，憋悶煩躁。起初，他說女婿幾句，東風不還嘴。次數多了，東風嗆他：“我怎么對她不好？我對她不好，你把她帶回去呀！”東風的話氣得黃志剛三天沒吃飯，發狠話再也不管他們的事兒。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呀，都說女兒是自己前世的小情人。見到英子哭得梨花帶雨，黃志剛心里就像被針扎了一樣難受。有時候逼急了，黃志剛干脆讓他們離婚算了，英子死活不肯，讓他束手無策。
小女兒丹丹懂事多了，沒讓黃志剛操心。她的成績雖然不算最好，但是態度認真，沒給自己惹事。上中專讀衛校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丹丹說以后就想當一個護士，為人民排憂解難。丹丹這點最像自己，敢作敢當。
黃志剛就這么靠在門欄邊上，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歲月不饒人，年紀大了，一到晚上就撐不住。老伴喊他吃飯，他才睜開惺忪的眼睛，竟不知一下睡了半個小時。村里一到晚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黃志剛哆嗦著起身，緩慢地走進屋內，老伴還在說：“怎么也不怕感冒了？想睡覺去床上睡呀！”要真讓他去床上睡，估計他也睡不著，操心了一輩子的人，心里頭總裝著事兒。
倆人在吃飯時，外孫突然出現在了門口，哭哭啼啼，喊著姥姥姥爺。老兩口趕緊放下碗筷，跑過去把他抱起來，問他爸爸媽媽呢？八歲的孩童指著馬路邊說，爸爸已經往那個方向走了。
“俊俊別哭，爸媽是不是又吵架了？”黃志剛看了一眼遠處，沒看到人影，又問男孩。劉俊俊點點頭，眼角掛著兩滴委屈的眼淚：“他們打得很兇，我好怕。”
黃志剛氣得渾身顫抖，想要去找劉慶生說道說道，他是怎么管教兒子的？黃志剛把俊俊遞給月琴，怒氣沖沖地出門。天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落在黃志剛的鼻梁上，他感到臉上濕乎乎的，用手一抹，才發覺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下了兩滴眼淚。
黃志剛的個子高，但不屬于魁梧的那種，從二隊到一隊那邊去要走上十來分鐘，蜿蜒崎嶇的羊腸小道，雖然在夜里看不得不是很清，然而王志剛從小到大走了成千上萬遍，閉著眼睛都能摸過去。
他的身體佝僂，步履沉重，作為一個父親，見到女兒過得不幸福，就像被鞭子抽了一般，渾身難受。昏黃的月色下，樹影微微舞動，黃志剛感到一陣燥熱，如果女兒當初肯聽她的勸，怎么會走到如今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