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志剛記得當初大女兒英子要嫁給劉東風,他是堅決反對的。村里誰不知道劉慶生蠻橫霸道,長著一副鐘馗模樣。那副兇樣,誰見了都要繞道走。東風相貌、性格都有點像他爹,兩道濃黑的劍眉,狹長的單眼皮眼睛,臉頰的肉向下墜。
兩代人仗著祖上留下來的家產,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東風后來混到保險公司當了一個小經理。
對于村里人而言,誰家有人在城里工作,或者在公司上班,那是拿公家碗吃公家飯的,受人敬仰的。
偏偏英子看上了他,英子算是一個美人胚子,青春甜美的樣子讓劉東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做保險的人常年在外奔波,練就了一副嘴皮子。東風三言兩語就將英子哄到了手。生米煮成熟飯時,黃志剛才知道他們倆好上了。
黃志剛讓英子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英子堅決不肯,胳膊拗不過大腿,只能由著他去了。為此,黃志剛有一年時間沒有理大女兒。
唉,作孽呀!悔不當初!黃志剛好不容易走完羊腸小道,雨下大了,打在房梁、屋頂上嘩啦嘩啦直響,就像滴在自己的心上。春雨貴如油,莊稼倒是有救了。作為一個農民,此時還操心著種田,盤算著地里。
他只能緩慢地沿著人家屋檐下走,避免淋雨。袖子、褲腿都已經濕透,走到劉慶生家門口時,他停住了腳,剛要去敲門的手又落了下來。他來找慶生有什么用?慶生跟他一般年齡,老了同樣管不了自家兒女,浪費口舌干什么呢?
可是,他又心不甘,女兒嫁到他們家,不是讓她做牛做馬,吃苦受累的。他愛自己的孩子勝過自己的生命。不行,還是得找他們說說,要讓他們知道女兒是有娘家人的,絕對不允許女兒在他們家當牛做馬,還得忍受身心俱疲。
“咚咚咚——”黃志剛最終還是敲響了門。門被打開了,是劉慶生家的。劉慶生在泡腳,褲管子被拉到膝蓋上,坐在一張扶手椅中怡然自得。倆人見到黃志剛自然都很驚訝,趕緊將親家迎了進去。
劉慶生用毛巾揩干自己的雙腳,穿上拖鞋,把洗腳水倒到屋檐下,“嘩啦”一聲傾盆而下,動作干凈利索,扭過頭笑嘻嘻不緊不慢地問:“親家這么晚怎么來了?”劉慶生家的端來一把椅子,讓黃志剛坐下說話。
黃志剛冷著臉,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你們該好好管管劉東風!要結要離不能全部你們說了算!”他的鼻子里“哼”地發出一聲鄙視的聲音。
劉慶生倆老面面相覷,臉色忽地煞白,劉慶生家的是個急性子,趕忙問:“志剛,怎么回事?你先坐下,咱們好好說!”劉慶生家的硬是把黃志剛拉到椅子上坐下,并給他倒了一杯水。
黃志剛憤憤然地繼續說:“兩個又打起來了?再這么下去這日子還過不過呢?”他哼了一聲,頭扭向一邊,眼睛紅了起來,一股委屈的感覺像藤蔓般爬上心頭,纏得他不住地顫抖。
劉慶生黑著臉,皺著眉,一副茫然的樣子,似乎并不知道兒子兒媳經常吵架的事兒。劉慶生家的安慰黃志剛說:“志剛,咱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你別著急!我這就打電話問問。”劉慶生家的是個明事理的人,走到電話機前,給東風打電話。
電話那頭嘟嘟嘟直響,沒有人接。劉慶生家的問無奈地掛下電話,沉默了一小會兒,繼續說:“都怪咱東風,好好的日子不過,折騰個啥?親家,你別往心里去,回頭我好好說說他。”
“一個巴掌拍不響,婚姻又不是兒戲,東風、英子都有問題。”劉慶生故意將后面的一句音調拉得老長,在他心里,東風就是他的驕傲,誰要是說東風,他心里都不舒坦。
黃志剛一聽這句氣又上來了:“英子有什么問題?我當初就反對他們在一起,好好的一個姑娘,三天兩頭哭啼啼地往娘家跑,算什么回事?”
“志剛,你現在說這話,我就不愛聽。”劉慶生打了個嗝,眉毛往上一挑,冷冷地望向黃志剛,“你又不是不知道英子的脾氣?疑心重,心眼小......”
“她怎么疑心重,你家東風要是不讓她抓住把柄,她能疑心重?”
劉慶生家的一看倆人要杠起來了,趕緊打斷老伴的談話:“你別說了,咱們要弄清楚怎么回事才行呀?就憑我們三個人能說出什么來?”劉慶生家的看向黃志剛,打了一個圓場:“要不你先回去,我晚點再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情況。要是那臭小子的問題,我絕不輕饒他。”
黃志剛斜覷了劉慶生一眼:“既然嫂子都這樣說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黃志剛站起來,由于用力過猛,凳腳往后移了兩步,剮蹭著地面,發出怪異的聲響。他頭也不回地出了劉慶生家的門。
漆黑的空中依舊飄著細雨,一會兒落在臉上,一會兒鉆進衣領,一會兒飄到他的手上。路上濕漉漉的,像是走在青苔上。劉慶生家的趕出來,遞給他一把傘,囑咐他路上小心。
黃志剛像是出了一口氣一樣,心里頭仿佛淤泥得到了清理。他小心地走在羊腸小道上,聞著草地的清香,聽著清脆的蟲鳴。村里最后幾戶人家的燈也熄了,在寂靜的夜里,他的思緒反而像明鏡一樣越來越清晰。
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終究替代不了他們。他們的日子只能他們自己走,好與壞只能自己承擔后果。這就是人生啊!他這大半輩子,不管在家庭上還是在仕途,不一樣都是冷暖自知嗎?誰都代替不了誰,只有做好自己本分內的事兒!
回到家后,老伴月琴趕忙幫他找出秋衣秋褲,讓他換上,并替他端來洗腳水。黃志剛看著月琴,眼睛不由地又濕潤了。是呀,在人生的路途中,只有月琴一直陪伴著她,不嫌棄不離棄,即使在以往那種艱難歲月中,月琴一直忍辱負重,不僅操持著家務、帶孩子,還得忙地里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