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身為宗家使者的梁公正,看起來身兼的頭銜很多;但是真正具備價值的,也就是作為大唐國爵的青山(縣)候,三代不減等的特殊優待;以及名義上享用的數百戶食邑,每年所折算而成的一大筆進項;
還有,就是身為南海公室分封的次級又次級的臣屬,浮梁島主/城主所獲得的錢糧和特產收益。這兩筆的收益,也是支撐起人丁雕敝的青山候一門,日常體面和家格排場,乃至是花天酒地各種開銷的主要來源。
但是,當下他最具含金量的身份,卻是由南海公室/宗家授予的宗廟使臣頭銜。雖然,這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差遣和職事;但卻代表了相當可觀的潛在利益和無形影響。比如,可以獲得由公孥支持的排場和儀仗。
在此期間的幾乎所有花銷,都是由天下豪富著稱的公室承擔;可以名正言順的接受,來自所在地諸侯外藩的奉納和進獻。甚至還可以將同行的扈從名額,零敲碎打的折賣出去,換取這一路免稅的跟隨船團資格。
雖然只是一次性的往來,也足以產生豐厚利潤。至于其他的官職和頭銜,都是為了匹配宗廟使者的身份,而專門臨時追加的產物;甚至還拿不到相應的俸料和祿錢。另一方面則是他輩分足夠大,大到少人可爭。
與他同輩的人選,要么老邁不堪或是體弱多病,實在經不起舟車勞頓;要么就是沒他舍得這么一個四平八穩的出使機會,來填補自家的虧空和積欠。
因此,哪怕抵達了夷州之后,他也毫不著急覲見和遞送宗家文書;反而在當地努力的招朋喚友,流連于秦樓楚館之間;不斷的騰挪和宣揚,自己宗廟使者的身份;直到作為分家的本地東海公室,實在忍無可忍。
因此,隨后的面見世子和宣讀遞書、送存祠廟;前往拜揭命不久矣的通海公,代表宗家聊以慰藉的過程,也堪稱是平淡無波。除了梁公正身上隱隱散發的不著調和輕浮;例行的禮儀和祝文,都差點念錯幾個字。
然后,仿若度日如年般的他,好容易熬到了富庭宮內,例行的大宴招待時分;那才像是一下子覺醒了,某種潛在的本色和質地一般。在烘托氛圍的歡聲笑語中,一反之前的古板沉悶,不斷妙語連珠的豪飲連連。
直到醉意熏熏的站不穩了,才帶著東海公室的例行饋贈,諸多財帛和寶錢、香料和器物;回到了下榻的賓館當中。卻又忍不禁嘔吐連連,直接將派來服侍的婢女和奴仆,人人有份的噴吐了一身,這才昏昏睡去。
直到夜深人靜之際,他才在一片燈火昏黃中醒來;然后,卻顧不上梳洗或是清潔自身,而是拿出了隨身箱籠中的畫板、布卷和顏料;隨著不斷涌現的興頭和意趣,奮筆疾書當場創作了起來,直到深夜更聲響徹。
才渾身熱汗淋漓、氤氳升騰的放下畫筆;卻是已然完成了足足十多幅,各色人像的簡筆繪描;就算沒有及時涂色,也時看起來宛然栩栩如生。而這時候,像是用盡了精氣神一般的梁公正,狠狠灌了一肚子冷茶。
像是如釋重負一般,跌坐在自己的錦墩上;翹腳和側首著,開始欣賞起這些即興而成的簡描畫作。而作為大名鼎鼎的詩壇花間派傳人之一,兼帶歷史悠久的品花結社的秘密分支成員,他已深得白描畫派的精髓。
堪稱達到了返璞歸真、意形兼具之境。因此,呈現在新鮮墨彩和簡繁碳線上的人物。無論是病重垂危的通海公,還是側近侍奉的內臣、妾室,或是諸位公室重臣、要員,祠廟中的分家、諸侯,都無不近在眼前。
但其中他唯獨不滿意和暗覺缺憾的,卻是關于那位通海世子的繪像;雖然他已然竭力復原了,對方的冠服穿戴和形貌巨細;但是,落在畫布和卷紙上的那一刻;卻讓人始終覺得,缺失了什么重要和關鍵的事物。
而看起來始終與其他人,乃至整個場景有些格格不入。那種似有若無的超脫凡俗、淡漠俯視蕓蕓眾生的既視感;他無論如何都沒法,將其完全呈現在畫布和卷紙。而只是描繪了一個,虛有其表的人形空殼一般。
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要將其扯下、撕碎,卻冷不防一只手,將其先行奪取過去。梁公正不由轉頭,卻見是自己名義上的副手之一,也是船團和儀衛的領隊;長相頗為年輕,卻眼中蘊含著滄桑與厚重的梁少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