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變亮的天光中,持續了一天兩夜的雨水,正在緩緩的消散;逐漸露出灰白色如魚鳧的縷縷云層。而在雨夜中依舊尋歡作樂、笙歌達旦的龍華別苑,也終于在大多數人精力耗盡之后陷入一片沉寂當中。
而藏身在其中最大一所建筑,五層八角樓閣宴廳頂層的江畋,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但哪怕休息了一晚,沉重的疲憊和傷痛,依舊像纏繞在骨子里的菟絲子一般;時刻提醒和影響著他所存在的負面狀態。
或者說,他這一夜就處于沒能睡好的淺眠狀態;不斷地被閃現過的記憶碎片和情緒洶涌的洪流給驚醒。在視野面板中顯現的人形輪廓,還是一片濃重的猩紅/暗紅班駁;標示著“瀕死/垂危”的負面狀態。
但并不影響他加載“放大/入微”的感官,輕易避開后續的搜索。實際上,經過那些廣府的巡禁隊和金吾軍巡院的子弟,持續往復的訊問盤查,雞飛狗跳折騰一整個白天和夜晚,江畋算是獲得片刻的安全;
但這種危機四伏的感覺和朝不保夕的狀況,自從他走出了右徒坊;并得裴氏報答,獲得官方身份和助力后,就再也沒有遇到過了。或者說,這種異常刺激的感觸,反而激起了他心中久違的某種莫名情緒。
隨后他掃視了一邊周邊,這里是集滿塵灰的樓閣頂端;交錯橫加的橫梁拱架陰影之間,天然留空的一小片位置;正好遮擋住下方窺探的視角,但又正好可以通過,點點光影投射的間隙,獲得下方的聲息。
而他在梁柱之間就地取材,順手布置的一些預警小機關,也始終沒有被觸發的痕跡。雖然此刻江畋有著滿肚子的心思,但當下最優先的問題是;此身需要進食了。因此在片刻之后,遵循著宴會殘留氣息。
江畋悄然出現在了,濕漉漉的庭院之中;四周依舊是一片清凈。僅有少數早起勞作的奴仆,捧持著器物或是抬著筐婁;偶然間穿過殘雨瀝瀝的廊下、檐邊。唯有晨間開伙的爐灶間,還略顯出幾分的人氣。
青磚與碎石鋪就的庭院里,桂與木瑾、芭蕉被綿綿夜雨打濕,貼著地面暈出淺黃的印記;空氣里滿是濕潤的甜香與淡淡的木氣息,混雜西閣里樂師們提前燃起的熏香,混著雨霧漫過雕的窗欞。
西側角門旁的廚房已率先蘇醒,煙囪里冒出的淺白炊煙裹著雨霧向上飄,剛騰起便被風揉散,化作一縷縷輕薄的霧靄,與庭院里的水汽纏在一起。灶間傳來木柴噼啪的輕響,混著鍋具與鐵鏟碰撞的清脆聲。
偶爾有帶著暖意粥香氣從半開的窗縫里鉆出來,裹著雨水的清涼,在空氣中釀出溫潤的煙火氣。檐角的銅鈴被雨絲打濕了鈴舌,搖晃時少了幾分清脆,多了些溫潤的悶響,與廊下婢女輕踮腳步交織在一起。
她們提著竹編的食盒,盒里盛著剛從廚房端出的熱食;食盒縫隙里漏出的熱氣,隱約模糊了侍女鬢邊的碎發;裙裾掃過積水的青磚,留下淺淺的水痕,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早起調試琴弦的樂工。
白琉璃與彩色拼貼的窗扉上,映出模糊的剪影;正有人用絹絲細細擦拭樂器弦軸,指尖偶爾碰到琴弦,泄出一聲低柔的顫音,旋即被窗外的雨聲與廚房飄來的米粥香氣裹住,消散在裊裊彌散的晨霧里。
隨著天邊透出一抹淡淡的青灰色。龍華別苑最高的望樓里,有人推開半扇窗,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指尖冰涼。風里除了桂與檀木的香氣,又多了幾分廚房新蒸胡餅的麥香,混著雨水的濕氣,格外勾人。
成從低矮的石榴樹彎下枝椏,猩紅的瓣落在積水里,隨波輕輕晃動,像是揉碎了的胭脂,暈開一地的溫柔。偶爾有晨間覓食的雀鳥落在枝頭,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啾鳴一聲,又撲棱著翅膀飛向廚房方向,似是被那煙火氣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