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細雨,如泣如訴。
雨夜不見星月,以他的眼睛,一時也看不分明。
在他身后的李博忙向身邊親衛催促,從行囊里找出帶著的油巾,尋了木棍纏上,又用火石點火。
因為下雨的緣故,費了半天功夫,才算將火把點著。
這油巾浸的乃是黑火油,燒起來,就不會熄滅。
蘇大為伸手接過遞上來的火把,向著屋里一照。
光芒乍閃,他與明崇儼兩人站在門前,眸中同時倒映出血紅的光芒。
“死了。”
明崇儼道。
蘇大為默不作聲。
他久經戰場,自然熟悉人死了是什么樣子。
屋內的婦人趴伏在床榻上,身下壓著一只小手,應該就是她的兒子。
這兩人的身體都僵硬了。
明崇儼微微嘆了口氣:“我初來黃安縣,便是主薄一家接待,可惜了……”
他向蘇大為拱手道:“待天亮后,我再帶人將他們收埋了吧,也算是了一樁緣法。”
當年明崇儼也曾隨在玄奘法師座前聽經,于佛道兩門經義,都頗有研究。
信奉因果和道家承負之說。
“等不到明天了。”
“什么?”
“現在就燒了吧,塵歸塵,土歸土。”
蘇大為說著,回頭向李博道:“把備用的黑火油取出來,點上。”
“喏。”
“等等。”
明崇儼失聲道:“蘇縣令,你要做什么?”
“你剛才沒看到嗎?”
蘇大為將手中火把往前一撩,火光下,隱隱見到床榻上有東西閃動一下。
后面的李博與眾差役口里發出驚呼。
“那是什么?”
火把光芒下,隱隱看到數團黑影,在陰影下跑動,血紅的眼睛,如一粒粒血珠。
“老鼠?!”
“是吃了尸肉的老鼠……”
蘇大為的神色漸漸凝重:“我不知道黃安縣的疫情究竟怎么回事,這兩人是死于疫癥,還是死于饑餓,都無法確定,但是,如果讓吃了尸肉的老鼠流躥出去,這疫情就控制不住了。”
說完,不等明崇儼反應,向李博道:“燒了。”
李博早已從隨軍行囊里,取出一個黑瓷瓶,拔開以后,一股難聞的氣味擴散開來。
竟然連尸臭都被掩蓋住。
明崇儼臉上微微變色。
在長安的時候,他曾見過一些大食來的商人,販運來的那種黑油,也是這種氣味。
還有西市的鯨油燈坊,作坊里,也有這種氣味。
“不能留個全尸嗎?”
“你以為瘟疫是什么?”蘇大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這疫,就是毒,哪怕幾千年后,瘟疫依然是人類生死大敵,防疫,就是戰爭。”
“蘇縣令所說的,我聽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蘇大為手掌一推,將明崇儼“噔噔噔”推開幾步。
“點火!”
李博大步上來,將瓷瓶里的黑火油向屋內灑上一些。
兩名親衛也各拿著一瓶黑火油,繞屋灑了一圈。
務必要將那些老鼠連同尸體一起燒去。
蘇大為站在一旁,冷靜的注視著這一切。
防疫,就是戰爭。
慈不掌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