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過了河,又走了許久,直到月上樹梢之時,才來到酆都城下。袁師道原本不想今晚就進城,只在野外找個僻靜之處,席地打坐一晚便是,但是念著張玄歧年幼體弱,還是進得城來,尋思找個住處給他落腳。
二人走到酆都城下,只見城門并不高大,或許筑城年代久遠,城門顯得甚是斑駁破落,與遠看酆都之時所見的景象,大為不同。城門的兩側,鐫刻有一副短短的對聯,上聯是:人鬼殊途,下聯是:陰陽永隔。城門正上方卻沒有橫批,只有酆都兩個篆書大字。進了城門,只見眼前是一條寬大的青石板路,由低向高,直通山頂。酆都城的宮殿屋宇,高低錯落,頗具規模,大抵便依著這條山路而建。
二人沿路邊走邊看,果然如同袁師道此前所料,城中渺無人煙,竟是一片死寂。慘淡的月色之下,灰墻黑瓦的房屋,如同怪獸伏地一般,一排排門窗全開,黑洞洞的,似乎要擇人而噬,令人毛骨悚然。
袁師道自然無所畏懼,當下在半山處找了間門面稍大的客棧,準備在此落腳。這間客棧的大堂后面,圍著天井,一共有八九間客房。袁師道一一進去查看,房間里雖然是黑燈瞎火,但是床鋪桌椅,一應俱全。奇的是,房中的一應物品都是白色的,并且片塵不染,紋絲不亂。袁師道見了,心中難免嘀咕:這些客房若說住過人吧,又不見住人的痕跡,若說不是住人的地方,又未免太過整潔干凈了……這酆都古城,真是處處透著古怪。
袁師道心中頗覺瘆人,不愿意在客房中歇宿,便搬出一副鋪蓋,鋪在客棧大堂的柜臺上,讓張玄歧躺下休息。他則取了一把座椅,端放在客棧大門的中間,面朝外安坐下來。
張玄歧奔波了一天,一躺下便沉沉睡去。袁師道閉目打坐,清心凈慮之后,心中始終有一絲無名憂慮,在游走盤旋,無力約束降服,以致遲遲進入不了空明澄澈之境。
到了午夜時分,一片死寂之中,袁師道忽然模模糊糊聽到一些聲音。他睜開眼來,頓時感到渾身一陣陣刺痛,來得極是突然怪異,仿佛人赤身露體,在荊棘叢中奔走,被荊棘的刺扎得遍體鱗傷一般。
袁師道起身四處查看一番,發覺并沒有什么異象。他正在納悶,只見這時張玄歧咿呀叫了一聲,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不用多問,自然也是察覺到異樣,身上感到異常的刺痛。
袁師道安撫了張玄歧幾句,叮囑他待在客棧之中,便起身走到客棧外的石板路上,只覺得身上的刺痛,一陣陣襲來,忽然更為明顯。此時的街市之中,仍是空蕩蕩的,并無異樣,頭頂烏云蔽月,依稀可見,月過中天。袁師道見了,心中咯噔一響,頓時想到,午夜已過,正月十五上元節,已經到了。
袁師道當街站立,凝神細看,只覺得眼前影影幢幢,四面八方,迎面而來,但卻始終看不分明。他點燃一支犀角,扔向高空,酆都城頓時亮如白晝,只見街道、房屋中空空蕩蕩,明明白白,哪有什么東西?
那支犀角燃燒了一盞茶的工夫,漸漸暗淡,猛地一閃之后,終于熄滅,緩緩地跌落在地上,四周頓時又陷入到黑暗之中。袁師道心中一動,反手抽出背負的伏魔劍,劍一離鞘,只見眼前的黑夜,竟然瞬間變為了白晝,眼前四方,無數的人影摩肩擦踵,伴著一陣陣極輕微的沙沙聲,朝自己緩緩走來。
細看之下,這些人影灰蒙蒙的,如煙似霧,只是粗具人形輪廓,面目更是模糊不清。這些人影對袁師道視而不見,不知道是看不到袁師道其人,還是原本便是無知無覺。只是,當人影從袁師道的身旁經過時,他的半邊身子,霎時之間,便會感覺到一陣陣的刺痛。有些人影,直接從袁師道的身體中迎面穿過,他渾身便會覺得刺痛難當。
袁師道見所有的人影,都朝著一個方向前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前方召喚控制一般,當下仗劍跟隨而去。隊伍浩浩蕩蕩,迤邐而行,來到山后的一處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