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續的事情,才讓他明白,原來這里走的更遠。
看到左夢庚端起餐盤欲走,畢懋康不禁問道:“既已吃完,為何還要拿走?”
左夢庚幫著將他的餐盤也拿了過來。
“東郊公,我們這里,誰吃過的餐具誰要自己清洗。”
聽到連餐具都要親自清洗,畢懋康當真是震的不輕。
他雖不是什么崇尚奢華之輩,但是在家中時,也是奴仆環繞左右。想喝茶,有人沏茗;想吃飯,美食擺好。
畢懋康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進過廚房了。
到底是老人家,左夢庚當然不能讓畢懋康真的自己清洗餐具,而是代勞。
待看到那么多士兵真的都是自己清洗餐具,畢懋康才知道這里是真的大為不同。
本來吃過了午飯,左夢庚還要繼續帶畢懋康參觀的,黃宗羲卻找了過來。
“財務處那邊的賬目核算出了問題,新的記賬方法大家都不熟練,快點來教教我們。”
財政是重中之重,左夢庚也不敢怠慢,只好將畢懋康托付給一個少尉,由他陪同畢懋康繼續參觀。
沒了左夢庚在身邊,畢懋康反而更加愜意。
“你是讀書人?”
那中尉第一次面對名人,很是激動。
“晚生栗香筑,乃天啟四年河間府秀才。”
畢懋康疑問道:“既是秀才,本該考取功名才是,緣何來到此地,還做了武人?”
栗香筑苦笑連連。
“老大人有所不知,去年畿輔大旱,流民作亂,晚生家中薄田也是顆粒無收。正沒奈何處,亂賊跑來毀了家園。迫于無奈,晚生只好帶了妻兒四處乞食,幾度險死于野。即便如此,兩個孩兒也沒能保住。晚生和內人流落到此,恰好趕上千座招工。雖然無縛雞之力,可人總要活著,迫不得已,只好去了碼頭干活,賺些錢糧,總算熬過了這個冬天。倘若沒有千座,晚生一家必然死絕。這份恩情,永世難報。后來千座后營招兵,晚生第一個就報了名。”
畢懋康頗為不解。
“你既受災,為何不向本地官府求救?你有功名在身,官府豈能不管?”
栗香筑哈哈大笑,笑聲中頗為慘烈。
“功名?秀才功名算得什么?除非家資豪富之輩,否則如晚生這等,那些官老爺和地主惡霸恨不得吞了晚生家財。從天啟元年至今,晚生從未在學政大人處領過一粒廩米。如晚生這般的士子優待,全都被狗官們貪了個干干凈凈。”
畢懋康怒火沖天,渾然沒有想到官員腐敗竟到了如此程度,連讀書人都被剝削。
不過很快地,他就冷靜了下來。
栗香筑說的情況,他在家時也多有所聞,并非只是畿輔才有。
要不是這樣,恐怕也就沒有左夢庚的野心勃勃了吧。
“日后你等掌權,切記今日之苦,莫要重蹈覆轍。”
栗香筑一愣,不明白這位科場前輩為何如此言語。
軍營看的差不多了,畢懋康注意到了旁邊沖天的煙霧。
“走吧,帶我去那邊看看。”
冶鐵所和造槍所始終都是畢懋康最喜歡的地方,這是他擅長的領域。
巨大的水力鍛錘旁邊,楊貴等人正在聽一個年輕人的指揮。
“楊叔,這傳輸臂太重了,做功效率不高。我建議你們改的短一些、輕一些,這樣鍛錘還能造的更大一點。”
楊貴等老牌匠人竟沒有任何的怨言,立刻動手開始改造鍛錘。
畢懋康注意到,那個年輕人的手中拿著一張紙,上面畫著非常復雜的線條。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文字,看起來十分的玄妙。
“此為何物?”
年輕人細細解釋。
“這是力學計算公式,用這個可以有效地計算出水力鍛錘的最佳建造規格,提升水力鍛錘的效率。”
畢懋康疑惑地問道:“這不是中土學問吧?”
那人痛快道:“此乃西洋學問,被千座引進了來,教給我等。用來計算,果然快捷了許多。以往許多難題,也都迎刃而解。”
畢懋康試探地問道:“你等既為華夏子民,天朝上國,卻自甘墮落,習這蠻夷之學,可有不甘?”
年輕人爽朗一笑。
“老大人說笑了。千座說過,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西洋算學更方便更好用,那學了用就是。我中華上下五千年,之所以能長盛不衰,便因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學百家之所長,以豐自身血肉,又有何不可?”
畢懋康靜靜聽著,細細品味。
赫然發現,在這個地方,即使是一個不起眼的年輕人,見識之廣播、心胸之開闊、氣度之卓然,也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步。
這……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