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書房外的屋檐已不再是簌簌落雨,我不必仰頭便可見稀疏飄零下的黃櫨葉,見它們葉片的顏色漸漸從黃色轉為橙色;偶有幾片對溫度變化格外明顯的紅葉,在今日的暮色下倒呈現出別致的明媚。
若換成往日,我此時一定會被這些黃昏下的知秋黃櫨所吸引,甚至還會將地上最早變紅的黃櫨葉拾起悄悄地帶入經卷。可是現在,我卻沒了這些玩樂的心思,反而心生彷徨、心思沉重地在回廊躑躅前行。
離書房漸行漸遠,越是靠近云昱所在的寢殿,我越能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云昱的呼吸;但是不知為何,昨日,我還會因此倍感踏實;此刻,我的心中卻生出一股不安來。
暮色染霞,未點燃油燈的回廊顯得更加幽暗,如同我內心的局促在不斷蔓延,稍不留神便會被其吞噬。
云昱的生死、人界與妖界的隔閡、魔界的洶涌來勢……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些離我那么遙遠的瑣事會一股腦兒地堆在我眼前;運籌帷幄幾個字,就如落石般噼啪地砸在我的頭上,令我焦急又感眩暈。
我躊躇在云昱的寢殿門口,不知進退,腦中的憂慮不比批閱奏章時少,心頭的壓力甚至比朱筆在手時更為嚴峻。
心有苦悶的我,伸出右手將頭上緊繃的發釵飾物斷然拔下,試圖以這樣的方式讓我能稍微放松、暫時不去想一路走來的煩心事。
發釵落,發絲垂,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舉措并沒有讓我寬心,反倒更增惶恐:本該是滑過臉頰晃入眼中的青絲,竟在我的瞳孔中映出了冬日雪色。
我錯愕不已,連忙扔開發釵,兩手伸到脖頸后將頭發一股腦兒地挽到胸前;哪怕回廊間昏暗,暮色繚繞,我撥弄到胸前的發絲也可清楚瞧見已不是晨間的烏黑。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我不禁自言自語,驚惶失措間,連忙推開了方才還猶豫是否要進入的房門。
也許是因為對自己的驟然變化忐忑不已,我提步過門檻時沒留神步履高低,當即就被門檻重重地絆倒進屋。
“疼疼疼!”
我咬著下唇,全然用喉嚨發出嗚咽之聲,又勉強著自己快速從地上爬起。我小心地撩開最為痛楚之處的衣袖才發覺,這么一摔,居然讓我肘關節處的赤色魚鰭出現了嚴重挫傷。
深紅色的血從魚鰭和手肘的相連出滲出,血液散發出的淡淡血氣,讓我心里更為緊張:怎會如此?!往日偶有不看路絆倒,或與云昱的比試中擦傷,我都不會覺得有這般撕裂之疼;更不用說,我藏于衣袖內緊貼手臂的魚鰭會因這樣的摔跤而受傷!
我忍痛爬起,手忙腳亂地跑到室內的鏡前,只見昏暗的鏡中赫然映出與凌晨時迥然不同的自己。
朝如青絲暮成雪。
我目光呆滯,難以置信的看著鏡中的倒影;目睹著曾嗤笑詩中所寫的夸張變化后,我不禁搖晃起頭顱,極力地否認著眼前的一切。驀地,我將自己的上半身傾斜朝前,近乎要貼在這面巨大的銅鏡上,試圖抹去鏡中滿頭白發、無顏落色的影像。
誰知明鏡里,形影自相憐。
我伸出雙手顫顫地撫摸過臉頰,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倒影的一舉一動。
哪怕屋內無燈,夜色漸起,我也可以無比清晰地看見自己猝不及防的變化:除開最為顯著的發色巨變,我本是赤色鮮艷的耳鰭也變得黯然,就連按壓的觸感也變得格外不同。
這對耳鰭,曾是有韌能屈能伸,邊緣也柔軟如花瓣;現在,我摸起來卻感覺十分硬朗難以按壓,邊緣也非常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