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恩不敢多言,為陛下披上大氅,再細心得整了整褶皺的衣角,恭敬地守在正房門口,送藥的小童被這陣勢吼得不敢輕舉妄動,踏著小碎步在邊上觀望。陛下瞧見便招了招手,將不明所以的小童手中的托盤搶下,端著這碗藥,陛下仿佛心中有了底氣,一把推開了房門。
屋內悶熱潮濕,濃重的藥氣撲面而來,粗喘般的呼吸聲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咳嗽闖入陛下的耳中,陛下心中一緊,快步繞過屏風,踏入寢房,只見燕晟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干枯的手探向床頭,身邊服侍的婢女匆忙取水來喂,可除了沾濕干裂的嘴唇,全順著嘴角淌下,一滴也未飲下。
毫無疑問,這個人確實要死了,一股無端的悲哀裹挾著一股酸意沖入鼻腔,陛下重重地咳嗽一聲。
這一聲咳嗽仿佛平地驚雷,眾人回頭瞧見端藥的陛下,紛紛跪拜,連一腳踏入鬼門關的燕晟也睜開了眼睛,兩人一躺一站對視了片刻,卻是陛下先垂下眼睛,低聲說道:“都退下吧。”
燕晟之子燕修全身僵了片刻,惶恐的目光掃了一眼病倒的父親,又掃了一眼陛下,最后落到那碗藥上,化為徹底的絕望,他膝行到陛下足下,哆嗦地說道:“陛下,求您讓父親安靜地去吧,這碗藥我來喝,我愿意替父親……”
“退下。”燕晟嘶啞的聲音從床幃傳來,哪怕到失去往日鐘鼓般的洪亮與珠玉般的圓潤,那聲音之中的令人信服的味道一絲不少,燕修猶豫片刻,最終退下。
剛剛人滿為患的寢房終于清凈下來,只剩下陛下與燕晟。
陛下將手中托盤放到床頭,并不言語,只是借著燈火打量著燕晟。
燕晟曾經是個美郎君,哪怕病痛已經抹去皮面上俊美的痕跡,可是陛下依舊能想起十多年前那驚鴻一瞥。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燕先生臉上籠著一層溫潤的光,那是透過肌膚從那凌然的君子骨中生出來的,尤其經過時光的淬煉和權力的滋養,他的光芒愈盛,全盛之時,甚至紫微星都不能與其爭輝。
陛下猛地閉上眼,往事不堪回首。
燕晟睜著朦朧的病眼也在打量著陛下,陛下肖像其母,與尋常男子比起來略顯瘦弱,尤其那對遠山眉,每每蹙起的時候,不顯得威嚴,竟有幾分女氣,不過陛下早早就學會繃著一張面癱臉,端的是一派莊嚴肅穆,不過燕晟知道,有些事情是怎么掩飾都不能改變實質的。
兩人靜默地互望了片刻,燕晟先開口道:“臣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有幸目睹天顏。”
陛下抿了抿嘴,不快地反駁道:“朕可沒想來看你,朕只時路過,許將軍在折子上自詡新軍已成,請朕巡視,可朕酉時出宮,只為出其不意,與你無甚關系。”
燕晟不揭穿陛下的口是心非,他只是淡然一笑,那一剎那仿佛枯木逢春,晃地陛下眼前一花,心底竟然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悸動。不過那點微不足道的火花很快就被涌上心頭的恨意替代。
憑什么他燕晟可以如此從容?
陛下瞇了瞇眼睛,改口道:“朕剛剛玩笑了,朕就是特意來送先生一程,這藥都備好了,先生還是喝了上路吧。”
屋內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直線變遭,燕晟嘴角的笑容如陛下所愿地僵住,他瞥了一眼放在床頭的藥,看著陛下,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