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醫還未到,殷承鈺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大概是燕晟故去這件事積郁在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竟然夢到十多年前的那驚鴻一瞥。
那時候太后壽誕降至,她難得求來一次出宮的機會,到慧寶齋去催催太后愛看的話本,再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哄太后開心。
周太后雖不是她親母,但勝似她的親母。當年她在宮中是個雖然衣食無憂,但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公主,恰逢周太后最愛的小兒子殷承鈺病逝,周太后茶飯不思,日漸消瘦,底下的人瞧見小公主與逝去的殷承鈺像得很,便讓她穿著小皇子的舊衣物去給周太后侍疾,結果周太后開口便叫她“鈺兒”,之后飯也吃了,病也好了。
那時候太后把持朝政,有了太后的金口玉言,在宗人府的玉碟上,死去的便是一個不知名的公主,而太后的“愛子”祁王殷承鈺自然活了下來。
殷承鈺感謝太后讓她逆天改命,對太后萬般孝敬,這一年的太后又是四十大壽,她更是上心。
慧寶齋的老板很不一般,不收集大家的書畫古籍,偏偏擺放的都是當朝名人的字畫,門口的那張“萬福臨門”四個大字,便是最受陛下寵信的掌印太監汪泉汪公公的墨寶,再往里瞧更是眼花繚亂,首輔萬松的字、錦衣衛指揮使馮錚的紅梅、工部尚書潘濯的大禹開山治水圖……乍一看好像把整個朝堂搬了過來。
不過這不是殷承鈺的目的地,她不想看前院的“陽春白雪”,她想看的是后院民間書生畫手的清新小調。
殷承鈺剛一踏進慧寶齋,老板就樂呵呵地迎上來,擠眉弄眼神神秘秘地說那話本的續集可是緊趕慢趕地催到手了。殷承鈺眉毛高挑,立刻來了興趣,轉入后院,登上煙閣。
不同于前院,后院作者多是滯留在京中等待春闈的文人墨客,沒了盤纏寫點畫點,賺點小錢,保不齊就入了哪位貴人的眼。這里風格多樣,樣式新奇,有無病呻//吟的吟風弄月,有引人入勝的話本故事,也有熱熱鬧鬧的人間百態。
老板掏出壓箱底的幾本話本,獻寶一般呈了上來,殷承鈺翻了兩下,瞧見汪邈的小字印在扉頁上,滿意地點了點頭。
祁王揮了揮手,示意跟在身旁的錦衣衛千戶紀賢打賞。
老板得了好處,更是對殷承鈺這一行人殷勤備至,可是殷承鈺覺得他卑躬屈膝地在身前身后轉悠,煩得很,叫紀賢將他打發了。
而正巧,前院來了兩個人,老板也順勢告罪,匆匆下去。
“少懷兄,你瞧這幅畫怎么樣?”一口江南軟語,婉轉如鶯,讓聽慣了京中官話的殷承鈺好奇地撥開閣上的珠簾,向下瞥了一眼。
前院來了兩位大人,一人身著緋袍,配金帶,身后補子上的兩只云雀翩然欲飛,另一人亦是緋袍,卻配犀帶,胸前的兩只錦雞雄赳赳氣昂昂,神氣得仿佛無人可擋,不過如今這只“雄雞”卻被“云鶴”強拉著進了店,雖然“云雀”身形偏小,卻若有若無地擋著“雄雞”的退路,一邊指點著幾幅字畫,偏要讓對方點評。
殷承鈺憑著那兩人看過的位置就猜出他們看的是誰的書畫,她呵了一聲,原來又是兩位“送財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