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鈺就當聽不出來,自顧自地說道:“大人謬贊,小王于茶道懂得也只是皮毛,小王只懂得沏不同的茶,要不同的水,正如侍不同的君,要不同的茶。”
燕晟垂眸不語,手中這杯茶本來入口清香,可如今卻化為苦澀。祁王所說,他如何不明白?
京師改天換日,不復楊鎮與太后主政模樣,他身為楊鎮一派遺臣,牢獄之災自然難免。可他學不來董維的委曲求全,更不愿向汪公公屈膝折腰,能保住一條命,就算老天照應。
即便如此,他心中的原則和氣節不可變,但這些與一個閑散王爺沒什么好談的。燕晟面無表情道:“下官出身貧寒,于茶一道,無甚講究。”
殷承鈺多次熱臉貼冷屁股,也有些惱了,翻舊賬道:“大人的確不講究,當日小王只是請大人避嫌,可大人轉頭便彈劾本王。嘖嘖,真不知道誰才是真的濫用國家公器!”
這般指控,燕晟絕不能受,他猛地抬起頭,盯著祁王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臣不過據實稟報。”
“是嗎?”殷承鈺針尖對麥芒地反問道,“大人當真不是欺負本王年幼?!”
燕晟剛要出言辯駁,殷承鈺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小王狹隘了,母后說大人參得好,讓小王拜先生為師。日后小王言行有失,全憑先生指教。”
說罷,殷承鈺斟滿一杯茶,不等燕晟推辭,跪下行三叩首拜師大禮。
這番變故,驚地燕晟想起身避讓,卻因馬車過于狹小,只能困在座位上,生生受了此禮。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師父,請燕先生飲下此杯。”
燕晟從未見過如此霸道之人!
拜師禮自古以來都被視為重中之重,天地君親師,連皇子拜師都要三辭三讓,哪有祁王這般強買強賣的強盜模式?
燕晟不動聲色,可殷承鈺卻毫不在意,她仰起臉,帶著幾分得意之色道:“先生不同意,這馬車是不會停的。”
殷承鈺跪在馬車上,高舉著茶杯,看似恭順地垂下頭,等著燕晟接下這杯拜師茶,可燕晟垂眸坐在角落里,不理不睬,兩人僵持著,誰也不肯第一個低頭。
燕晟倔強,祁王只有比他倔強,才能扳回一局。但是這個姿勢實在酸爽,一柱香的時間猶如一個時辰那么久,她有點撐不住。
高舉的茶杯顫抖不已,終于引起燕晟的注意,他低頭看見祁王小臉慘白,斗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淌下,在高挑的眼角滾落,劃過一道濕痕,竟有幾分梨花帶雨的可憐之態。
殷承鈺到底是祁王,燕晟無論如何不敢太過分,只得嘆道:“祁王這是何苦?”
殷承鈺眼前被汗水模糊了一片,撐著答道:“母后之令,小王莫敢不從。”
大梁以孝治國,孝大于天,祁王純孝,燕晟也有所耳聞,心底有些松動。
殷承鈺仰起頭,繼續裝可憐說道:“小王的確真心仰慕先生才學,往日不敬,求先生念在小王年幼的份上,原諒則個。”
祁王示弱到這份上,燕晟無奈,只得飲下殷承鈺奉上的茶水,只不過臉色黑得如同鍋底。
殷承鈺達成所愿,滿意地站起身坐回去,輕輕在車壁上敲擊三下,馬車明顯提速。
拜師禮已成,殷承鈺面上的可憐相一掃而光,瞧著燕晟一臉不情愿,殷承鈺慢悠悠地說道:“先生工于謀國,不善謀身,此后先生與小王算一體,日后風雨再來的時候也能借著親王老師的名頭避一避,就算抹平之前小王對不起先生的事情。”
什么?!敢情你剛剛楚楚可憐地請罪認錯都是裝的!敢情你強行拜我燕晟為師,還說是我燕晟借你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的名號!還把之前入獄的事情一筆勾銷?!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晟對殷承鈺怒目而視,忽然對馬車夫大吼:“停車!停車!”
馬車果然慢悠悠地停了,掀開車簾一瞧,馬車不過圍著燕晟的家打轉,燕晟風風火火地下車去,殷承鈺在身后不依不饒地喊道:“先生可別反悔,束修已經送到先生家中了,明日辰時小王定來拜會先生,以全弟子之禮!”
殷承鈺的聲音不大,但架不住燕晟家正處于文官扎堆的東城,這些文人聽風就是雨,更別說已經下雨了,不出意外,明日滿城文武都會知道,祁王拜燕晟為師了。
燕晟的臉色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