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向來節儉,國庫的錢能不動就不動,汪公公投其所好,幫陛下省錢,陛下自然龍顏大悅。然而要燕晟來說,陛下的錢總花不到刀刃上,省也省不到好處。
就像這次瓦刺來朝,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為什么要大動干戈,折騰的朝堂上腥風血雨,百官人心惶惶,而瓦刺那邊打草驚蛇,陛下自己也除了被氣得鼓鼓的,什么好處也沒撈到。
再說回鹽引。
鹽引的確可以當作寶鈔來用,卻不能亂用。像陛下這般濫發鹽引,就跟當初無節制地印制寶鈔一樣,終有一天,鹽引會像寶鈔一樣成為一張廢紙,連累得關于邊防大事的“中開法”也被玩壞了。
但是事關皇家名譽,燕晟不能對殷承鈺實話實說,只能委婉地說道:“殿下這般想,一份小引可以取出二百斤鹽,陛下多發鹽引,就意味著鹽井要多產食鹽。可鹽井生產的食鹽有限,陛下可以發放的鹽引無限,就會造成有人能領到鹽,有人領不到鹽;有人能領到好鹽,有人只能領到次鹽。”
何人能領到鹽,還能領到好鹽?
這還用說,自然是官僚或者與官僚合作的鹽商,除此之外的鹽商就只能領次鹽,甚至領不到鹽。所以迫于生計,鹽商必然與官府勾結,追根溯源,竟然是陛下給他們的契機。
殷承鈺抿著嘴,一臉不悅,但這還沒有完,只聽燕晟繼續說道:“這樣無形之中,鹽運使的權利無形擴大,他可以決定誰有鹽誰沒鹽。這肥肉放到嘴邊,鹽運使想吃,又不敢吃獨食,只好把手下的提舉、頂頭的巡鹽御史與巡檢司使,甚至當地的布政司使都拉下水。這水一葷就好摸魚,鹽引都有了,那運糧一事還用得著那么上心嗎?糧餉充沙子,稻殼、甚至干脆沒有,這樣的事情就屢見不鮮。”
糧餉是軍隊的命脈,尤其西南戰局膠著許久,更是比拼誰后備力量充足。
鹽商與地方官勾結,拖欠糧餉,陛下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肯定要狠查。
陛下敦促周宣勞軍,為了輕車簡行,準備的賞賜不足。于是陛下特赦,周宣每到一處,可勒令地方官府籌備勞軍物資,補足陛下的賞賜,更是給了鄧公公一把“尚方寶劍”,讓他便宜行事。
鄧公公利刃出擊,蕩平西南一帶的烏云壓頂,這明明是好事,燕晟為何一副愁眉不展,還言鄧公公懷了死志?
這就不得不說說這些大鹽商的能耐。
運糧形同虛設,取鹽只憑后臺,那最后賣鹽更是拼誰掌握先機,所以這一趟‘中開法’混下來,能夠賺錢的都不是尋常人。浙淮為產鹽大地,大鹽商扎根此地,已有百年之久。開國百年來,富庶的浙淮兩地向官府輸送多少舉子,大鹽商們就在京師有多少保護傘,這些勢力雜糅在一起,編成一張疏而不漏的大網,要將觸碰他們利益的人都吞下去。
雖然鄧公公收拾只是西南一隅,可是這點血腥味已經能引起所有鹽商的警覺,尤其浙淮兩地。
鄧公公背靠皇恩,看起來勢如破竹,可是已經孤軍深入太久,黏在網上,就好似等待蜘蛛被撲食的小蟲,他那點風光無限,在即將進食的蜘蛛眼中無非垂死掙扎。
鄧公公這場清算,總是要用他自己的血肉去填的。
殷承鈺目瞪口呆地看著燕晟,不光燕晟口中所說的事實令她心驚,她更吃驚的是,燕晟能如此坦誠得將這等官場私密透露給她。上次燕晟直言“死人和敗績傳到朝堂是要罷官的”,那是因為燕晟飲了酒,難道這次燕晟也是醉的?!
殷承鈺迎上燕晟真誠的眸子,忽然間全都懂了。
她交付燕晟全部的信任,燕晟自然會付出十成十的真心,毫不保留地教導她,就算千夫所指,他也在所不辭。
殷承鈺動容地握住燕晟的手,鄭重地說道:“小王懂先生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