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夜的光景,萬懋的那封奏疏雛形已現,喜滋滋地遞到祁王手中。
殷承鈺細細品讀一番,不得不承認京師第一大才子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萬懋的文風獨樹一幟,不同于汪邈如天花亂墜般的奇思妙想,也不同于燕晟的如滔滔江水般的肺腑之言,萬懋的文章猶如涓涓細流,綿柔細密,一滴一滴地流到人心底去,哪怕偶爾筆鋒一轉,為尊者避諱,嗚咽難言,卻也是無聲勝有聲,一封檢舉奏本,寫的我見傷懷。
殷承鈺點點頭,贊道:“小王今日才見到何為筆下功夫。”
萬懋謙遜地笑道:“殿下過譽了。”
殷承鈺迎上萬懋云淡風輕故作高人之姿的笑容,微微瞇了瞇眼,喚萬懋多向前幾步。
萬懋雖然詫異,但是他是不介意與祁王親近的,自然走到祁王一臂之內。
而祁王不客氣地伸手,突然在萬懋眼下摸了兩把,果然指尖沾了滿滿一層白粉,放在鼻尖一聞還有絲絲縷縷的牡丹香氣。
原來萬懋為了掩蓋眼下的黑眼圈,竟然抹了女子美白用的珍珠粉。
殷承鈺挑眉笑道:“萬兄當真有魏晉高士之風。”
魏晉風流,士大夫披香抹粉之風盛行,一個個打扮得比女人還精致。
被祁王揶揄,萬懋面頰微紅,但祁王的舉動如此親昵,也讓萬懋的膽子大了起來,調笑著反擊道:“殿下也頗有幾分荀令君的風采。”
三國治國能臣潁川荀彧,嗜香如命,所坐之處,香三日不散。恰巧萬懋能認出祁王,正是源于祁王留在萬府的一抹殘香。
殷承鈺默許了萬懋的反擊,借著話題繼續說道:“既然萬兄以荀令君比本王,那‘王佐之才’的話,萬兄可要好好聽一聽。”
荀令君被魏武帝稱為“王佐之才”,殷承鈺這點話外之音,萬懋自然門清,也洗耳恭聽。
殷承鈺繼續說道:“萬兄若將奏本投入通政司,本王懷疑這奏本落不到陛下手中。”
每份奏本都要經過內閣審核,票擬,在轉入陛下身邊,又因為陛下繁忙,身邊的奏本十之八九都由掌印太監批紅,萬懋這本奏疏就算過了祖父那一關,也絕對過不了汪公公那一關。
郭賡這些年在大同斂財,絕對養肥了汪公公,汪公公收人錢財為人消災,攔下彈劾郭賡的奏本,否則郭賡做了這些惡事,彈劾奏本肯定也有一人高了。
萬懋是閣老的長孫,這流程他懂得很,當下就有些打退堂鼓,可被祁王那雙眼睛盯著,他也說不出退縮的話來,半晌只能怯怯地問道:“敢問殿下,這奏本要如何投?”
殷承鈺笑道:“造勢這事,萬兄不是很熟嗎?”
萬懋臉色一僵,又聽祁王勸道:“萬兄的京師小報將時局刻畫得入木三分、鞭辟入里,然而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實在可惜。”
萬懋聽到祁王夸贊他,心中得不安慢慢放下,反而好奇浮起來,問道:“為什么可惜?”
殷承鈺反問道:“難道萬兄忘了子貢贖人,而子路受牛的典故?”
子貢贖人卻不領賞金,雖被贊為善舉,卻令他人怕零賞金受非議,而不再救贖奴隸;子路救溺水者而受人一頭牛,也被贊為善舉,因人人皆知救人性命可有好處,自然愿意救人。
讀書人寫文求的是一個“名”字,萬懋舍了“名”,因為他本不在乎這點名氣,眾人贊萬懋“淡泊名利”的同時,萬懋的言行一如子貢,擋了萬千文人求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