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朝臣奏請陛下,都要隨身帶“小抄”,否則國事繁雜,他們就是多長幾個腦袋也不能記全,所以這“小抄”才是他們覲見的真實所想。
三位閣老的“小抄”都放在陛下面前,陛下依舊執筆作畫,神態專注,仿佛絲毫不在意,只是不經意地隨口問道:“燕卿故去,朕罷朝三日,該讓禮部遞請謚號。可燕卿是朕的師長,他的謚號,朕想先聽聽閣老們的意見。”
劉、謝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做出頭鳥,可陛下有問,誰敢不答,王勐只好硬著頭皮道:“燕少保駕馭長才,貞勁大節,生定傾危,死安義命,功存社稷,為臣子之典范,當為‘正’。”
司馬光有言:文正乃謚號之極美,無以復加。
文臣夢寐以求的謚號,但帝王從不輕易許人“文正”之號,王勐這提議,注定不成。
可這也是王勐的投石問路,試一試陛下的態度。況且他與燕晟同是王府舊臣,抬高燕晟,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景帝輕笑道:“王閣老是想‘文正’想瘋了罷。”
王勐灰頭土臉地退下,劉閣老出頭道:“臣聽說燕少保曾將文忠烈(文天祥)的畫像掛在書房內,日日參詳,以忠烈自比,臣以為不如遂死者之愿,賜其忠烈。”
燕晟原本以屈子自比,可自從先帝被俘,京師大危,燕晟便以文天祥為己愿,若封為忠烈,也不是不可。
景帝卻嘆口氣道:“朕也想封他為忠烈,可惜啊。”
可惜什么,可惜燕晟忠于大梁,卻不忠于帝王。
劉閣老也退了下去,只剩下謝閣老。
謝閣老看得出陛下看似空懷若谷、虛心納諫,實則油鹽不進,早就心底有了主意。
他學聰明了,躬身詢問陛下道:“臣入閣甚晚,燕少保的功績,臣只聽說過。”
景帝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你聽說過什么,不妨說出來讓朕也聽聽。”
謝閣老竟然連連叩首,說不敢。
景帝和顏悅色道:“謝閣老太謹慎了,朕又不吃人。罷了,無論謝閣老聽說什么,朕都不怪罪。”
謝閣老這才說道:“臣聽聞有人將燕少保與岳武穆王相比。”
景帝果然眉眼一縮,隱隱有怒意。
以燕晟比岳飛,這是把她當作趙構了!
但謝閣老話音一轉道:“臣以為,燕少保遠勝武穆,畢竟岳武穆王的‘靖康恥,尤未雪’,迎二圣回朝之愿,終生不得實現。燕少保能有今日,全賴陛下圣明,陛下與燕少保乃天下明君賢臣之典范。”
景帝笑起來,道:“好啊!好啊!”
說罷,景帝親自扶起謝閣老,請三位閣老到書桌旁,三人終于親眼得見陛下剛剛作得畫。
陛下畫的是一尊大肚能容的彌勒佛,可細瞧那彌勒佛的臉上又隱隱形成左右兩個人臉,恰似三人合抱的模樣。
畫面整體如一個球形,左右兩人一濃一淡,一明一暗,猶如陰陽之分,恍惚間又如八卦輪轉,興盛交替。
三人看直了眼睛,這是陛下這一會兒工夫畫成的!
景帝坦然道:“這是朕畫的‘一團和氣圖’,就贈與謝閣老了。”
謝閣老連忙謝恩,陛下又囑咐道:“雖然是朕賞的,謝閣老可不要藏私。”
景帝言盡于此,三位閣老都心中明朗。
陛下以彌勒佛大肚能容,三人合抱,陰陽輪轉向臣子宣告:朕以仁治國,過往不究。
果然,三位閣老出宮不久,禮部就收到陛下的旨意:
盛衰固純為忠,折沖御侮為武,燕晟謚號“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