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的李大伯家有兩個女兒,大的14歲了,叫青桑,小的12歲,叫那榕。
李大伯大字不識幾個,卻能給兩個女兒取出比“翠蓮”“美娟”“春花”之流好聽的名字,我表示很驚訝。
但青桑跟我說,她和妹妹的名字是里正幫忙取的,就以村外的一片桑林和村口的一棵大榕樹來取的。
村外的桑林已經村外很多年了,從青桑出生的時候就在,青桑他們全村的婦女都以采桑喂蠶織布為生。
一代代人用勤勞的雙手辛苦勞作一輩子,水蔥似的姑娘家漸漸成了粗糙的小媳婦兒,后來又變成了干癟的老婆婆。
細嫩的雙手被無止境的勞動摧殘成一雙帶著老繭的粗手,而人的一生就這樣一天天過完了。
他們出生在這個時代,出生在這樣的桑村,從出生就已經注定了一生的命運走向。
他們那么勤勞,清晨,夜里撒下的霜露還沒有散去,她們就要去桑林采最新鮮的桑葉回家來喂蠶。
他們把新鮮的桑葉一片片蓋在小蠶子的身上,然后就聽到滿屋子都是沙沙沙蠶子吃桑葉的聲音,這是最好聽的聲音,因為意味著她們的小蠶寶寶在一天天長大。
蠶寶寶蠕動著白白胖胖的小身軀,有的胖得肚子朝上整個身子都翻過來了,有的直溜溜瞪著大眼睛看著她們,有的蠶寶寶經過一晚上的折騰,已經死去了。
這時候就需要幫它們翻身,把它們從這個簸箕里翻到另一個簸箕里,再把死去的蠶寶寶拿出去埋了。
對于采桑養蠶女來說,蠶寶寶就是她們的生命,她們一生都在圍著它們轉,照顧它們。
有的時候早上起來,打開堂屋的門,看到從簸箕里爬到地上死掉的蠶寶寶太多,她們還會傷心地哭泣,因為又要損失好一些蠶絲了。
剛到桑村的時候我也曾因為好奇而養了一簸箕蠶寶寶,但是后來看著她們一天天長大,身子變得又軟又胖,直鼓鼓用眼睛看著我,我竟然嚇得渾身發麻,想起來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后來我慢慢就不敢進房間去喂他們了,路過養蠶的堂屋嚇得腿腳發軟,都要繞道走。
琨暫時接替了我喂蠶的工作。
我負責每天早上和青桑那榕她們去桑林給蠶寶寶采桑葉。
桑葉是漂亮的,但有時候我會在桑樹上看到一些野蠶,它們的樣子我也是害怕的,有時候直接嚇在那里一動不敢動,頭皮發麻。
村里的采桑女們都笑話我。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養蠶的會怕蠶呢!”
“是呢,那你可怎么辦呀,沒法子養蠶要怎么生活啊!”
采桑女祖祖輩輩都在桑村生活,在她們的世界里就是采桑養蠶紡織,她們沒有去看過外面的世界,蠶自然就是她們的全部,她們不能想象一個不能養蠶的女子要依靠什么度過自己的一生。
后來我為了養蠶焦慮地病倒了。
琨看我被自己一天天養大的蠶寶寶嚇得發起了高燒,哭笑不得。
只得將一簸箕的蠶寶寶都送給了青桑和那榕,把兩個女孩子高興了好一陣子。
我怕蠶的消息在村子里不脛而走,村里人閑暇時都圍在我們小院門口來偷看我,大家嘻嘻哈哈竊竊私語,我們院子竟一時成為了一個景點,我和琨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論對象。
“村里新來的小兩口真有意思啊,女的怕蠶,聽說試著養了幾天,后來被嚇得高燒不退。
男的竟也任由著把蠶子送給了青桑丫頭,兩人天天在院子里喝茶聊天,都是不工作的,也不知道日子怎么過下去。”
“他們是剛搬來不多久的,可能原本就是城里的富貴公子夫人,細皮嫩肉的,哪里干過這些粗活。”
“富貴公子夫人怎會住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啊,我看著竟是不像,這小兩口平日待人都是極溫和的,不像讓有錢人看不起我們鄉下人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