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春回江陵的路上,與他左右平騎的兩位侍從——劉清和吳棟依然在喋喋不休,得虧慈春的美景夠多,他倆開始贊美這兒的風景如此這般壯麗,不然他現在肯定要為他倆的夸獎而繼續想更多謙遜的詞。
的確慈春是整個中夏大陸內資源最豐富的魚米之鄉,遍地青陵縱橫、花開平野,連空氣中都花沁四溢,但這里是屬于綠柳山莊的,并不是他長江邦的領地。
他心屬的始終是他江灣地的江灣美景,每當夕陽西下,瞭江亭中,泛著波光的深河奔涌和高聳于青灰峰巒間的襄陽高塔都能盡收眼底,即使瞭江亭位于江灣地沒什么人去的最西北處,要穿過苔蘚橫生的深杉群,還要爬上層疊崎嶇的蠶叢鳥道,但當親臨斜陽下的雄偉長江時,什么極樂山下野慈春,都比不上那一葉孤舟配夕陽,一支撐竿伴漁歌。
剛斬獲少英俠會冠軍的他此刻只想快些回到他常去的瞭江亭里,將喜悅對著絢麗幽遠的長江高喝幾聲,以表這些年苦練的長江槍法并沒付諸東流。
瞭江亭的常客除了他還有一人,那就是他的父親江泰華。
江流的印象里,父親總是嚴苛要求著他,幾乎沒有對他展露過笑臉,卻對妹妹過于寵溺,總讓自己學習比妹妹更多的東西,比如練槍、棋藝、樂理。父親還總愛在他最愜意的瞭江亭里皺眉凝神,泛著焦慮,亭成為了父親摒棄煩心事的地兒,他認為江灣地景色之最的瞭江亭不該變成父親憂心忡忡的去處。
然而此次為長江邦帶回的少英俠會的冠軍的他一定會讓父親認可他。
他渴望馬上驕傲地對父親描述自己是如何在崆峒派的平涼山上少英場中用犀利矯健的身法配合出其不意的長江槍法逐個擊破了冶煉山莊歐宇恒的翠晶劍法,大理守衛軍段和的狼牙刀法,崆峒派孟云錚的鐵臂傷拳,綠柳山莊荊叔呈的柳葉飛刀,川俠派路星晚的七星劍,太行谷金元捷的雙锏以及藥王谷農墨彩的飛袖金針。
他想起才能比試時,有一人更勝于他。
令江流引以為傲的不單單只有他的槍法,還有他的簫藝,他喜歡在獨處的時候吹簫,似乎簫聲能與他內心向往的孤靜完美契合,以至于他的簫奏格外凄婉哀怨。
能比過他的樂藝的是一名代表風云莊來參賽的女子,在她還未演奏之前,江流就被她那清高閑雅的神韻所吸引,與那藥王谷喜歡舞刀弄劍的假小子農墨彩和川俠派的好強小妹路星晚有著天壤之別,她的音律之絕竟讓江流不禁與她合奏。
他只記得她比試才能那天身著一身白藍的煙衫,散花水霧翠色褶裙,頭上倭墮髻斜插一根鏤空玉簪,烏黑如泉的長發垂在她煙黑色的薄肩紗上,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倘若比試武藝時看著她清純的大眼睛,一定會不忍下手且毫無斗志,他慶幸比武時沒有對上她。
當她的侍從為她抬上她的樂器時,江流絕沒想到這樣一位嬌嫩美人會演奏一臺比古琴還要大一些的錦瑟,這是鮮有人會演奏的樂器,距他上一次親賞錦瑟還是在三四年前父親江泰華帶他在襄陽城曲樓里看到的。
那時接受考驗的她坐在平涼山頂的瓦亭中氣定神閑地奏起錦瑟,主考官是少林掌門勸空方丈和武當掌門無沌真人以及崆峒掌門孟岱允,他們分別站在亭內三個角落品鑒音律,其余候場少年們則稀疏在亭周。
如果問有哪一刻讓江流忘了自己是在參加令人緊張的四年一度少年英俠會的話,那就是在她開始演奏錦瑟的一刻,五十根弦的錦瑟雖都是單弦發音,但在她十指尖尖下音色忽空忽薄,聽者忘乎現實,如山澗泉鳴,似環佩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