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逵?那你找錯人了,那孩子不是這邊的,那是宋老西的第三個孫子,聽說也好多年沒回來咯,你們要是討債,可別為難人家宋老西。”
“您孫子!宋!癸!您的長孫!”
“咱沒孫子咯。”
宋麻子的眼神黯淡無光,他睜著渾濁的眼睛看著人,也只是看著,僅僅是一個動作。這讓江十一很摸不著頭腦,難不成真的找錯人了,難不成是那個老書生使壞,故意讓他們找錯了人。一旁的磐叔想了想,大聲說道:
“老伙計!咱們不是抓壯丁的!不用怕!”
這時,宋麻子的眼睛里終于透出了點光,他愣了很久很久,或許是遲鈍,或許是猶疑,慢慢地他眼里的那朵光芒愈加閃爍,江十一才知道,那是陽光照耀在淚水上發出的光。
“好咯好咯,你們走吧走吧,我孫子還沒回來呢,昨天晚上他...他夢里跟咱說嘞,他快要回來咯。”
老人正在用哽咽的聲線下逐客令,那樣的逐客令毫無力量。江十一這才恍然大悟,其實老人并不遲鈍,他的耳朵半聾,可腦子卻清楚得很,孫子的兄弟突然登門拜訪卻不是孫子帶來的,他非常清楚江十一此行將要給他帶來什么。
所以,他不愿意去面對。
那只貓又回來了,它從屋檐上跳了下來,溫柔地蹭了蹭老人的腿,小生靈很敏銳的察覺到了老人的悲傷,它用自己的方式對老人做著力所能及的安慰。老人把貓咪再度捧到懷里,用發顫的手掌輕輕撫摸著貓的后腦勺。
“哎呀,年紀大咯,耳朵不好使咯,咱啥也聽不清楚咯,你們回去吧,客人們。”
江十一不知道怎么再繼續說下去了,他轉頭看了看陳泌,陳泌也看著他嘆氣。磐叔還想做最后的努力,老人與老人之間的心意總是更容易相通。
“老伙計!你孫子好人緣,交了兩個好兄弟!他們來陪你說說話了!”
“啥...啥嘞?你說啥嘞,咱聽不清楚咯。”
“我說!他們是你孫子的好兄弟!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啥?你別難為咱咯,咱真的聽不清楚。”
磐叔的聲音大得都快掀翻了屋頂,宋麻子不可能真的聽不見,他只是想阻止磐叔繼續說下去,也想阻止自己繼續聽下去。借著聾,他可以逃避,他可以繼續自欺欺人,只要這種自欺欺人能夠延續到今年,或者明年,或者后年大后年他死了,就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就可以帶著子孫的那份念想安心永眠。
江十一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有些事,知道不一定比不知道好,他正在扼殺了一個老人的希望,盡管那份希望多半是出于自欺欺人。
宋麻子的哽咽再也藏不住了,他終究沒有來得及把客人趕出去,他那老邁的腿腳也不允許自己做那么劇烈的動作,最后只能允許自己流下了眼淚,哭泣的那一瞬間便已經對事實定了性。
“他過得好嗎......娶媳婦了沒有哦?是不是又愛跟人胡說咯?你們回去跟他說,讓他管好自己的嘴,不然回來咱可要罵他咯!”
老人一邊痛哭,一邊竭盡所能地去跟事實狡辯,貓咪用鼻子蹭著他的臉,假如貓也會流淚的話,它一定很想陪自己的老主人大哭一場。有那么一瞬間,江十一很確定宋癸的鬼魂附身到了那只貓身上。
“他過得很好,您不用擔心。”
江十一的聲音不大,無法確定這樣的音量能否真的被宋麻子聽進去,他也沒辦法再大聲了,因為喉嚨梗著一股強烈的苦澀,那是哭泣的臨界點。而宋麻子似乎有聽到,若有其事地朝江十一連連點頭,泛著淚光呵呵笑著,那張笑臉真的像極了宋癸。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