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白奴嗎?”
“白奴?甘央下來的那種白色野人嗎。”
“是。他被白奴捅穿了,死之前還射瞎了白奴一只眼睛。”
關于戴矮子的死法,光用蒼白的語言是沒有辦法貼切描述的,只有親眼目睹才能感受到那種動人心魄的壯烈。
“那東西我也見過,在金土南那邊叫那東西白皮野人,它下了甘央就活不太久,很少見,咱也就就過一次,咱們一般也不會去搭理,由著它自生自滅。”
“蚺原之戰時,它出現了,幫狼赳打仗。”
“不會吧,白皮野人一向不會主動挑事,相比其他異族,它們可好對付的多,只要不去招惹就行。”
“我聽說,狼赳就是那東西跟人生出來的孩子。”
磐叔一聽,臉色大變,像極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老貓。可很奇怪的是,江十一能看出來那明顯并非出自于震驚,而是出于某種更為復雜的東西。看起來他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延伸,只是在此把話題拉回到戴矮子身上,那個死矮子生前一直懷才不遇,死后卻有這么個老干部對他這么執著。
“你那個兄弟姓啥名啥?”
“姓戴,叫戴夫,是個矮子,那時三十二。您說不定還認識,姓戴的金土南矮子也沒幾個。”
“那不可能,你沒去過金土南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大,咱在那兒幾十年也不敢說全到過,如果說是姓戴,那咱大概知道是金土南東北那方向的,那里風沙最毒,也是最冷,離金土北最近。那地方民風彪悍,有很多自發組織的民兵團,有時候官兵來不及馳援,民兵團也都很能打。”
“要是說彪悍,那確實也是彪悍,我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矮成那樣,又可以強悍成那樣。”
“看來,也是條硬漢。”
“所以我在考慮要不要把金土南作為下一個目的地。”
“你想去金土南?”磐叔驚訝地問道。“人人都恨不得南遷,你要去金土南吃沙子哦?”
“我們就是去一下,像牧天這樣。”
“可別,金土南可不是開玩笑的,有命去沒命回來,要咱說,你們干脆留下來吧。”
“留下來?”
“留在這里吧,咱看你們也是厚道人,不忍心看你們漂泊,不如干脆在這里住下來了,也當作是陪陪咱老人家,并且懷陽他哦,也是很喜歡你們,你們都是年輕人,你還年長些,可以幫咱帶帶那兔崽子。”
“可是在這里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我們連騎馬都不會,總不能白吃白住。”
“這你就放心好咯,咱這有的是活兒讓你干,你們在這兒,還能有機會多照看宋麻子,為自己兄弟多盡一盡孝心。”
江十一聽完,轉頭去看了看旁邊的陳泌,畢竟他這張嘴要分兩個人用,還得看看陳泌的意思。陳泌早就做好了點頭的準備,兩人一照面他就開始不住點頭明確表明態度。沒有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會拒絕這么一大片草原和馬群,也沒有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會拒絕這么一個可愛的老頭和陽光的大男孩。
于是,江十一便很爽快地答應了磐叔,把磐叔高興得揮舞起那半截胳膊照著江十一的肋骨亂捅,從今天開始,他將開始蒙受穆懷陽的待遇。
三小一老成了這片草場的新光景,唯一不變的是加倍的快樂,穆懷陽身上那種陽光的氣息很有感染力,他漸漸治愈了戰爭與分離帶給江十一和陳泌的痛苦。江十一漸漸明白,磐叔很需要穆懷陽,在遇到穆懷陽之前磐叔的內心一定是扭曲的,經歷幾十年戰爭的人絕不可能還是正常人,而最后讓他變得可愛的正是穆懷陽,這個陽光大男孩是上天對老頭兒人生的彌補。
江十一和陳泌開始學騎馬,那是普通人的夢想,到了這里卻唾手可得,盡管他們也正在變得像穆懷陽和磐叔那樣衣衫襤褸。
陳泌甚至都自愿放棄了對聲音的矜持,因為此地不需要尊嚴,便也無法構成任何屈辱,特殊的嗓音或許會得到穆懷陽明晃晃的嘲笑,但不知道為什么,同樣是嘲笑來自于那男孩便就沒那么傷人。快樂的生活讓江十一也沒了過去的乖戾與陰陽怪氣,他生活得比其他三位更像一個有模有樣的普通人,他普通得令人羨慕。
苦難之后,這大概就是江十一和陳泌最完美的歸宿了,那么短短幾個月里,江十一曾幸福地把自己的余生一眼望到了頭。
這樣的快樂本來應該持續到永遠,如果沒有后來那場發生在國膺城的意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