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沒有任何官場應酬的城隍爺高平,自然是不會露面迎接吳鳶的,倒是有個朱衣童子,一個蹦跳離開香爐,屁顛屁顛跑出城隍廟,翻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再飛快跑下臺階,畢恭畢敬與吳鳶作揖行禮,口呼刺史大人,說些大駕光臨蓬蓽生輝的場面話。再一路低著頭側過身,伸出一只手,保持這個姿勢,領著吳大人步入城隍廟。
吳鳶是來這邊與高平閑聊的,不涉及公事,就是聊點處州外山水官場的趣聞,比如如今有幾個關鍵的水神空缺,大驪朝廷那邊一直懸而未決,中部大瀆暫時只有長春侯和淋漓伯,是否會多出一個大瀆“公爺”,人人好奇,像那北俱蘆洲的濟瀆,就有靈源公和龍亭侯。再就是楊花升遷后空出的鐵符江水神,以及曹涌離開后的錢塘長,各自補缺人選是誰,都不算小事。
此外原本在大驪朝廷山水譜牒上,只是六品神位的白鵠江水神蕭鸞,前不久在兼并了上游的鐵券河后,這位水神娘娘的品秩順勢抬升為從五品。而舊鐵券河水神高釀,祠廟改遷至鄆州,轉任細眉河水神,屬于平調,神位高度不變。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尤其是消息靈通的山水官場,看待此事,都覺得極有嚼頭,就像京官多如牛毛,京官外放,主政一方,即便品秩不變,當然還是重用,作為細眉河源流之一的那條浯溪,藏著一座古蜀龍宮,規制不高,畢竟屬于上古內陸龍宮之流,可是瘦死駱駝比馬大,再怎么說也是一座貨真價實的龍宮,黃庭國哪有這份本事,自然是被宗主國大驪王朝的修士尋見的,那么等到龍宮真正被打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細眉河,自然而然就會水運暴漲,而高釀這位河神的地位,就跟著水漲船高。
吳鳶都進門了,高平便走出神像,朱衣童子早已經招呼廟祝趕緊去整幾個硬菜了。
一邊走一邊聊,在齋堂那邊落座后,吳鳶笑道“寒食江的山水譜牒品秩,與鐵符江水神,還是差了兩級,他想要補缺,難如登天。”
高平點點頭,所以黃庭國皇帝那邊的鼎力舉薦,意義不大,大驪朝廷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吳鳶笑問道“這位玉液江水神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為何她會暗示我,只要幫她外調別地,平調都可以,大驪境內任何一處水運貧瘠之江河,都沒有問題,她甚至愿意降低半級神位”
高平捻起一顆花生米丟入嘴里,說道“先前因為一樁可大可小的事情,處理不當,結果鬧大了,就跟落魄山結下了梁子,她總覺得留在玉液江,睡覺都不安穩。與其每天擔心翻舊賬,還不如躲得遠遠的。”
吳鳶調侃道“高釀倒是撿了個肥缺,以后禮部的山水考評,那條鄆州細眉河,想不要優等考語都難吧”
高平說道“估摸著是落魄山那邊的授意吧,明面上是魏檗的手筆,畢竟是一尊北岳山君,朝廷還是要賣他幾分面子的,上柱國袁氏和兩個京城世族,稍微一打聽,是魏檗的意思,就只好捏著鼻子認了。魏檗這家伙心眼小,攤上這么個喜歡舉辦夜游宴的山君,誰不怕下次再有夜游宴,被魏檗故意穿小鞋,他們幾個家族扶持起來的仙府、平時關系好的山水神靈,不得砸鍋賣鐵”
吳鳶笑道“披云山再想要舉辦夜游宴,很難了吧”
已經是相當于仙人境的一洲山君了,再想抬升神位,得吃掉多少顆金精銅錢才行
就算大驪朝廷再偏心北岳披云山,國庫又有盈余,也不可能這么做,不然中岳山君晉青,肯定第一個跳腳罵人,直接跑御書房吵架去。而其余幾尊寶瓶洲山君,尤其是南岳范峻茂,她是肯定不會在這種事情含糊的。
林守一的閉關之地,幾乎沒有人能夠猜到,既不是大驪京城,也不是寶瓶洲北岳或中岳山頭的某處洞府道場,而是一個脂粉氣略重卻在大驪地位超然的長春宮。
長春宮,名副其實,似有仙君約春長駐山水間。居閑勝于居官,在野勝于在朝,此間山水最得閑與野趣。
在一處連祖師堂嫡傳弟子都不許涉足的禁地。
四面環山如手臂,圍住一湖,山水相依,美好盈眸。風景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有翹檐水榭駁岸出,鋪覆碧綠琉璃瓦,立柱架于水,有群鳥白若雪花,徐徐落在水上。
岸上綠樹有聲,禽聲上下,水中藻荇可數,陣陣清風如雅士,路過水榭時,細細輕輕,剝啄竹簾,春困淺睡之人,可醒可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