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是大道所指的方向,肯定是沒問題的。大不了多花些時間,靠著滴水穿石的笨功夫,一點一點慢慢拆解吧。”
其實精通陣法的劉景龍,早就發現小鎮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寶山,根本就是一部無字的道書。
畢竟那位三山九侯先生,被推為天下符箓一脈的開山鼻祖,后世所謂的七十二家符法,至少半數道路,都是這位前輩開辟而出。
陳平安想了想,從心湖那邊抽出一張紙,是一幅彩繪夾雜白描的畫卷,類似一幅光陰走馬圖。
紙上彩繪處,皆是陳平安記憶深刻的景象,白描和粗糙處,便是記憶模糊的人與事。
李-希圣接過紙張,掃了眼,問道:“是北俱蘆洲的鬼蜮谷?”
陳平安點點頭,第一次游歷骸骨灘的鬼蜮谷,在那寶鏡山,曾經遇到當時還是金身境武夫的楊凝真,后者就是為了得到那把所謂的三山九侯鏡,才在山中消磨光陰,不過此物得手后,楊凝真卻是送給了那位被譽為“小天君”的弟弟楊凝性,后者如今已經進入白玉京修行。
在夜航船上,吳霜降也曾與陳平安提及一樁密事,早年曾經碾壓所有同輩修士的皚皚洲大修士韋赦,在躋身飛升境一百年后,就開始嘗試合道躋身十四境。結果第一次合道失敗后,三山九侯先生便親自走了一趟皚皚洲,按照吳霜降的說法,屬于主動側身讓步,為韋赦留出了半條道路的一扇門,可惜韋赦還是沒能抓住機會,等到兩次試圖合道皆失敗,韋赦好像就再沒有嘗試第三次合道的心氣了。
李-希圣將書頁遞還給陳平安,忍俊不禁道:“終于明白三山九侯先生為何臨行之前,要與我說一句‘不必拘束,大可隨意’了,原來是評價你的說法,害我這一路胡亂推演,都是一團亂麻。”
陳平安自嘲道:“關于那位,我如今得手的線索實在太少了,若是將茱萸峰田婉作為一條光陰長河的錨點,憑此展開各條脈絡,我覺得只會是一條起步就是歧途的錯路,思來想去,就想要換個與小鎮既有交集、又足夠分量的練氣士作為坐標,才不至于被那位自身道法帶起的長河浪花,一沖就散。”
即便身邊有李-希圣在,陳平安依舊不敢直接言說“鄒子”二字。
先前在天外,陳平安幾次話到嘴邊,都不敢開口言語此事,就怕在三山九侯先生那邊,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這就意味著陳平安必須推倒重來,另尋人選。要說陸沉,境界當然足夠,但是肯定不行。
好像每一位提及三山九侯先生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一種油然而生的敬意。
哪怕是陸沉這種混不吝的,在他剛成為道祖小弟子那會兒,甚至會與結伴游歷白玉京的純陽呂喦說一句“大話”,天下道法,自然始于師尊道祖,再薪火相傳于師兄,香火鼎盛于陸沉,將來陸沉再將這份蔚為壯觀還給天下。可是當陸沉提及三山九侯先生,同樣不缺敬重。
嗯,只有一個算是例外。
正是落魄山的首任看門人,鄭大風。
鄒子當初游歷驪珠洞天,就在杏花巷那邊擺了個賣糖葫蘆的攤子。而此人的師妹田婉,正陽山茱萸峰的峰主,也曾偷偷進入過小鎮,找到那個開喜事鋪子的老人,真名蔡道煌,也就是胡灃的爺爺,真實身份是昔年所有定婚店的主人,而他手上只剩下半部的姻緣簿子,不知為何,一路輾轉落入了柳七手中,再被后者帶去了青冥天下。但是田婉依舊得到了一批“月老”紅線,被她用來操控人心,繼而通過對李摶景、魏晉以及劉羨陽等人的姻緣線,亂點鴛鴦譜,憑此掌握寶瓶洲劍道氣運的流轉,作為她砥礪自身大道的修行手段。
前身是盧岳的白裳,是寶瓶洲驪珠洞天的本土人氏,就更說得通了。
等同于一明一暗的兩洲劍道魁首?
而紅繩此物是無法煉制和仿制的,所以當時鄭大風用了個褒貶皆有的說法,“就算是三山九侯先生,他老人家的道法,足夠通天了吧,一樣沒法子煉制。”
尤其是說這句話的時候,鄭大風好像神色玩味,似乎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
陳平安好奇問道:“柳七先生游歷青冥天下,是希望憑借湊齊一部姻緣簿子,作為合道契機?”
李-希圣點頭道:“因為下半部簿子,就在道號復勘的朝歌手上,她是遠古姻緣神的轉世。”
李-希圣笑著說了句題外話,“淇水鯽魚,很美味的,絕對不比跳波河的杏花鱸遜色半點,你有機會一定要嘗嘗看。”
陳平安點點頭。
李-希圣喝了一口酒,問道:“走了趟天外,經此一役,有何感想?”
陳平安想起劍氣長城城頭上的刻字,一橫,就好像一條山間棧道,稍微思量一番,說道:“好像天地間存在著一張張漁網,間距很大,凡夫俗子如小魚,鄰近漁網,倏忽穿梭網格中,仿佛來去自由,甚至能夠將那些繩線作為棲息之地,但是練氣士如大魚,境界越高,體型越大,反而無法穿網而游,只能強行掙脫,比如成為陸地神仙,以及合道十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