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笑道:“因果一說,古來圣賢不必信,癡頑愚人不肯信,機巧小人不敢信,中人則不可不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天邊閃電雷鳴過后,驟然間大雨滂沱,就像一座懸天巨湖漏了個口子,大水肆意傾瀉人間。
老僧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文士輕輕捻動一顆顆念珠。
檐聲如瀑,雨幕如簾。
水深無聲,大雨不長。
雨后初霽,暖日和風,青山粘雨翠欲滴。
老僧睜開眼,輕聲笑道:“城中桃李愁風雨。”
陳平安會心一笑點頭道,“春在溪頭薺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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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寶瓶洲南方地界,陳平安確實游歷不多,除了上次與宋前輩一起走過一段山水路程,每次南下,陳平安都是乘坐渡船去往老龍城。先前答應了青蚨坊張彩芹和洪揚波,要去青杏國參加那場儲君的及冠禮,陳平安就想要多了解一些青杏國的世情風貌,青蚨坊所在的地龍山渡口,就屬于青杏國柳氏,因為位于齊渡以南,就脫離了大驪藩屬國身份,重整舊山河,柳氏皇帝如今年紀不小了,已經將近古稀之年,本該立儲樹嫡,守器承祧,只是不知為何,柳氏皇帝卻是立幼子為一國儲君,又破例為這位年輕太子舉辦一場對外的及冠禮,也算是一種鋪路。
新任國師是洪揚波的山上老友,而青蚨坊的東家,女子劍修張彩芹,她所在家族,卻不在青杏國境內,而是更南邊的梅霽國,屬于一個將相輩出的頭等豪族了。
梅霽國的天曹郡張氏,在以前的寶瓶洲中部偏南地界,是一個很有底蘊的仙家門閥,只是張家在山上的名氣,要比民間更大。
一個陳平安分身,先前就下榻于張氏開設在青杏國京城內的仙家客棧,一座仙家客棧,山水邸報肯定是優先提供本國仙府的奇人異事,而且類似青杏國這樣的小國,經常會邀請文壇領袖執筆,或是臧否人物的月旦評,或是罵幾句鄰國。還會抄錄國手之間的棋譜,也有某些仙子與某某俊彥的愛恨情仇,總之五花八門,什么內容都有。
余霞散綺后,圓月又搖金。
一位神色木訥的背劍少年,獨自行走在荒郊野嶺月夜中。
憑借月色照耀和異于尋常的眼力,少年正在翻看一本兵書。
這是一處潦草打掃過的戰場遺址。
早年青杏國朝廷辦了場水陸法會,戶部撥下來的銀子,層層克扣,八萬兩紋銀,最后真正用在這邊的,恐怕還不到八千兩。
天不管地不管,朝廷想管管不了,修士管過還吃個大虧。
故而淫祠神祇,山精-水怪,兇鬼惡煞,陰靈邪祟,紛紛聚集在這方圓千里之地。
好像天曹郡張氏曾經秘密派遣出一撥張氏子弟,鎩羽而歸,折損頗多,使得這一處地界,聚攏了更多聞訊趕來的窮兇極惡之輩。
這個腳踩一雙草鞋的背劍少年,走到一處孤零零的高山山腳處,便合上那本書籍,收入袖中,沿著一條羊腸小道,開始獨自登山。
歷來登頂天地寬,人間春色從容看。
只是這處山巔所見,四周天地間都是瘴氣縹緲的陰惻惻景象。
極盡目力,遠處荒原,白霧茫茫,依稀可見有一高一低兩座山峰,若依偎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