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錢聊起那場遺址游歷之行的過程,只是某些細節,被她故意略過了。
即便她聚音成線與師父密語,以這位白玉京陸掌教的境界,肯定跟大嗓門說話沒什么兩樣。
“根據鐘先生的推算,那處遺址歲月極久,鎮壓著一位很難用正邪去斷定的山上前輩,只因為歲月太久,那塊石碑的文字,道意幾乎消散殆盡,再加上桐葉洲山河破碎,影響到了那道石碑的穩固程度,故而有了提前破土而出的跡象,石碑搖晃,又與光陰長河時常沖撞,就像開辟出一條勾連幽明的岔路河床,河水漲潮退潮不定,才有了那兩個修士的誤入其中,未曾溺斃在水中。”
陸沉原本打算當個聽眾就好,就當不花錢聽了一場說書,只是陳山主已經詢問一句陸掌教有何高見,只得開口說道:“多半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筆了,這處遺址內,被石碑和銅錢劍鎮壓者,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差點走火入魔的兵家修士,故而三山九侯先生才會親自出手,立碑擱劍,讓她不得脫困,既是壓勝,也算一種用心良苦的護道。若非如此,雖說天大地大,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以她的一貫脾氣和行事作風,是肯定不惜魚死網破的,人間不會有她的立錐之地。”
只是陸沉沒有全盤托出,不過相信以陳山主的見識,想必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
那個試圖取走銅錢劍的挽籃女子,她是兵家二祖,亦是兵家初祖的道侶。
陳平安想起那個篝火堆旁的女子,沉默片刻,有了笑容,問道:“那兩個得此福緣的年輕修士,是山澤野修?”
按照裴錢的說法,他們會跟在李-希圣身邊修行。
裴錢答道:“不是散修,而且他們年紀都不大,不到二十歲,師出同門,女子叫苗稼,她的師弟叫何洲,都是譜牒修士,來自一個桐葉洲南部叫素霓山的小門派,主修陰陽家五行神通,兼修兵家術法,當年山門被蠻荒妖族攻破了,他們的師尊,便捏碎了一枚祖師堂供奉多年的鎮山符,本意是將他們送出戰場之外,爭取到一線生機,至于能否活下來,一切看命了。”
“苗稼和何洲運氣極好,最終通過素霓山本門秘傳的一種‘通幽’神通,得以‘走水’,誤入那條那條退潮的河床,未被光陰長河洗刷掉神識,走到岔路盡頭,如渡口登船一般,成功闖入那處秘境,這么多年就在那邊修行了,苗稼還得到了住持大陣的樞紐法寶,是個極為粗糙的古陶罐。”
“他們境界不高,苗稼如今是洞府境,何洲是一位走水時臨時開竅的劍修,現在才是四境,卻擁有一把很古怪的本命飛劍,能夠制造幻象,讓人怕什么見什么,只要道心稍有瑕疵,無論修士境界高低,就會被鉆了漏洞,道心連同神識,如深陷泥潭中,又像是被囚禁在一把鏡中,不破心魔便無法脫困。苗稼修道資質很好,在遺址內得了一本只有圖案而無文字的道書,她在自行參悟之下,單憑自己的體會,就成為了一位山上描眉畫師,能夠單憑想象,編織山水畫卷,加上她得到了那只陶罐,能夠駕馭遺址內的天地靈氣,與何洲的飛劍神通配合,天衣無縫。”
陳平安突然問道:“陶罐容量如何,是不是剛好能容納一升水?”
裴錢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
陸沉開口道:“想必那苗稼的資質也不會太好,只是在遺址那邊,受到精粹道氣長久浸染,日積月累,易經伐髓,得以脫胎換骨,有了一副金玉根骨,被強行淬煉為道種,那少年是劍修,資質要比師姐好許多,只是被那座小天地古跡,天然排斥,何洲在那邊修道,幾無裨益,反而會被壓制,所以境界才會多年停滯不前,也虧得如此,不然他們根骨越好,越容易道心失守,早就被那些古碑銅劍鎮壓不住的流散煞氣給占據心神、百骸了,他們就會成為那位前輩的一座通幽橋梁,真身依舊被困,出竅陰神和陽神身外身,卻能憑此重返陽間,繼而打碎石碑,取走銅錢劍,提前幾年出世。”
“至于兩個下五境練氣士,為何能夠安然無恙進入遺址,光靠他們自身道行,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被那位長輩在一條滾滾流逝的光陰長河中,察覺到了自家道脈的兩縷細微氣息,如兩粒螢火閃爍在無盡夜幕中,才有意將他們打撈而起。”
說到這里,陸沉壓低嗓音,一語道破天機,“那只作為大陣樞紐的陶罐,除了是天地間最早用來確定容積的計量之物,恐怕也是某位兵家修士的骨灰壇。此事不確定,就是個猜測。”
陸沉隨即笑道:“至于那位前輩的手挽竹籃,倒是不難猜,必然是一件重寶,竹籃打水未必一場空,可以用來打撈長河中漂浮著的遠古神靈金身碎片。”
因為眼尖,率先發現遺址的裴錢,她曾經登頂過那座古怪山巔。
鐘魁,庾謹,都是鬼物。而那雙少年少女,可算半個兵家修士。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