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笑問道:“如果早知道趙浮陽會這么做,你是不是就會以真身來此。”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沉對此心知肚明,有個疑惑,困擾陳平安已久,可惜這么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一個先生能夠說服自己、先生再去說服學生的答案,所以先前陳平安才會詢問周楸和劉鐵那個問題,希望換一個角度來破題。
一件事,同樣的過程同樣的結果,不同的人來做,有什么區別。
可惜劉鐵這個大老粗答非所問,周楸卻是心有顧慮,不愿開口言說她的真實想法。
陸沉輕聲說道:“一個內心不夠強大的人,頻繁自省,否定自我,只會讓人更加軟弱。”
“做人知足,做事知不足,如是而已。”
陳平安蹲下身,取出那枚相依為命許多年的朱紅酒葫蘆,喝了口酒,神色淡然道:“心下較些子。”
陸沉轉頭望去,眼前陳平安,身材修長,氣態清靈,頭戴金冠,穿青紗法袍,手捧白玉靈芝,踩躡云履。
與那粉丸府內背劍的草鞋少年,雙方不說容貌,便是氣質,也是判若兩人。
脫胎換骨這個說法,最早本就是道家語,用在他們身上,十分襯景。
陳平安的每一副分身,都是有些深意的,比如眼前這位,大概就是一位地仙資質修士的“本來面貌”,若是年幼時本命瓷未曾打破,或是早早離開驪珠洞天,被宗門、仙府吸納為祖師堂嫡傳,或是只需等靜待后來天時有變,泥瓶巷少年便可以應運趁勢而起,抓住了幾樁道法機緣,一路修行順遂,逐漸褪去泥土氣息,換上滿身道氣。
而那個身材消瘦的背劍者,大概就是未曾花錢買山的泥瓶巷少年,單純靠著一部拳譜,登堂入室,拳意上身,就此走上了一條純粹的武學之路,離鄉后闖蕩江湖,可能會如某位大髯游俠那般投軍入伍,四處漂泊不定,再落葉歸根,也可能是學某位宋前輩早早積攢下一份家業,有一天會金盆洗手,含飴弄孫。
至于當下在禺州境內那座寺廟,手持游山之杖,登山看云起的儒衫文士,興許就是既未修道、也未習武的一位讀書種子了,在大驪官場仕途升遷,可能會飛黃騰達,衣錦還鄉,光耀門楣,也可能郁郁不得志,或貶謫或辭官,歸隱林泉,賞花玩月。
陳平安受限于當下的元嬰境界和符紙家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打造出來的七具分身,修士武夫境界都不高。
倒是陸沉身邊這位,作為輔弼、藏在暗處的兩位“陳平安”之一,算是舍得下本錢了,用上了一張材質極為稀缺的青色符紙,所以才能塑造出一位金身境武夫的骨架器格,相信另外那位陳平安,就該是一位金丹地仙了,如果陸沉沒有猜測,定然是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粗鄙形貌,讓人一看就是那種混江湖的莽夫,實則卻是一個擁有數把飛劍的練氣士,反觀潑墨峰這個一看就是個仙風道骨的山中神仙,若是有誰覺得修士身體孱弱,試圖近身搏殺,只會倒灶。
興許落在山巔修士眼中,陳平安這些謹小慎微的舉措,都是些滑稽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