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聽到這里,說道:“這位山上前輩扶乩高妙,能夠請下南華城魏夫人,多半是真事了。心相之內,祖師堂內空曠無多余物,是好事,說明她道心精純,修行路上,并不倚重身外物,心無雜念,只是在她心中,師尊和祖師的地位太過崇高,同時太過小覷自身,兩者疊加,這就意味著她的道心仍然不夠堅韌,這恐怕就是滋生天魔的土壤,才有了魏夫人的扶鸞降真。”
原本沒有多想此事的裴錢思量片刻,點點頭,果然還是師父老道。
如湘君祖師這般躋身上五境的道家真君,她若是太過看輕自己,照理說確實很容易在元嬰境閉關時出現作祟心魔,比如化身天君曹溶,或是祖師陸沉,湘君絕無贏過那頭心魔的半點勝算。修士登山路上,過層層天劫,可以依仗道術,唯獨過心關,尤其是與心魔對峙,只能是單憑一顆粹然道心。
“其余兩個,如果沒猜錯,一個是靈飛宮的溫仔細,年紀不大就是金丹境了,煉氣之外,他還是純粹武夫。”
“另外那個老嫗,是金闕派清靜峰的刑紫,出身金仙庵一脈,當年爭奪掌門一職,輸給了更加年輕的程虔。”
陳平安笑道:“溫仔細?那個綽號‘溫郎’的天才武夫?”
分身之一,那個在裁玉山那邊擔任竹枝派知客的陳舊,早就對溫仔細有所耳聞,是個風流債無數的多情種,山上山下,紅粉知己一大堆,傳聞此人行走江湖,喜歡壓境與人問拳,尚無敗績。
裴錢有點別扭,“武夫是真,至于天才不天才,不好說。”
裴錢確實小有別扭,要說這個溫仔細年紀也不小了,半百?四十?不還只是個遠游境武夫。
他要是天才,我算什么?難道還能是天才中的天才嗎?師父和曹慈又算什么?
在師徒雙方閑聊之時,隔壁桌的湘君祖師,她只是怔怔望向那個鶴氅文士模樣的枯骨鬼物。
她不由得思緒翩翩,記得年少時,學道小成,早早結丹,師尊曾經傳授她一句可作諸般解釋的真訣。
煉氣求長生,要想人不死,先要死個人,死去再活來,便得一個真。
莫非是這位掌教祖師爺,此次蒞臨合歡山,是師尊私下請求,祖師才專程來此,以一種類似白骨真人的姿態,為自己指點迷津,等同于傳授一門不死方?
可上次南華城魏夫人扶鸞而下,不是說自己唯有躋身仙人時,她才會再次降真,才有機會去南華城覲見陸掌教嗎?
掌教掌教,何謂掌教,自然是掌天下道教事的道士,才能稱之為掌教。
當年魏夫人帶著湘君一起乘鸞夢游白玉京,并未見到祖師陸沉,只是在眾多道宮城闕、仙家祥瑞景象之外,湘君只是驚鴻一瞥,遙遙見到了一位身披羽衣的中年道士。只是與之對視一眼,湘君便立即夢醒,夢醒過后,她猛然驚覺,自己竟然已經是玉璞境。
湘君此刻當然不敢冒冒然以言語詢問、驗證對方身份,思來想去,她在電光火石間便已想出了十余種開場白,可既然陸祖師不愿以真容示人,她就只好跟著裝傻,竭力平穩心湖,略帶顫音道:“道友此語高玄,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