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塾里邊,有個經常挨板子的孩子,他家在村子里,屬于那種相對家底殷實的門戶。
孩子自己沒說什么,回到家,也沒告狀,估計是爹娘長輩看到了自家孩子的紅腫手心,立馬就不樂意了,就找到那個下手沒個輕重的陳先生,埋怨不已,揚言再這么打孩子,以后就不在這邊學塾念書了。那位先生也沒說什么,只是點頭答應下來。結果夫婦倆前腳才走,那個孩子就偷摸到學塾這邊,滿臉漲紅,陳先生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說了一句,以后你再犯錯,先生打還是要打的,就是會輕一點。孩子咧咧嘴,撓撓頭,沒說什么。
每天放學下課,陳平安經常去溪邊釣魚,也能讓趙樹下下廚,晚飯開個小灶。
就有幾個日常讀書不開竅、似乎也不太用功的蒙童,壯起膽子,跟先生一起垂釣,其中一個常年不穿鞋的高個兒,釣技不錯,很快就用狗尾巴草串起一長串的溪魚,走之前,大概是想要偷偷放入先生的魚簍里邊,可能是臉皮薄,不太敢這么做,他就故意隨手丟到魚簍附近,撒腿就跑。
陳平安也沒客氣,將那串溪魚丟入魚簍內。結果第二天清晨,孩子沒交課業,照舊挨了一頓板子,疼歸疼,咧嘴笑。
于是孩子就多挨了一記板栗,疼得當場抱頭,先生板起臉,壓低嗓音教訓一句,釣魚本事不小,那本繪圖書頁上邊的幾種魚,都記住了孩子赧顏搖頭,倒是不說謊,老老實實說自己認得畫的魚,認不得旁邊的字。先生笑罵一句,吃得記不得么,怎么一釣魚就這么靈光,認書上幾個不會動的字,難道比釣那么多游來游去的魚,更難
這天上課,孩子就專門盯著那幾頁圖畫和文字,其余一切不管。陳平安見他開小差,也沒管。
還有那年紀小、在課堂上憋尿憋急了的男孩,又不敢跟先生開口,直接就在學堂里邊尿褲子的。
被發現后,哄堂大笑,先生便示意所有人安靜,親自帶著孩子去溪邊清洗褲子,讓他以后膽子大些,在課堂上舉手,然后用眼神暗示一下先生,都不用說什么,先生自會找個由頭,讓他離開學塾的。
有個孩子上學的時候,悶悶不樂,垂頭耷腦的,先生就問他怎么了,孩子說昨兒跟爹娘說理了,結果挨了一個大嘴巴子。
陳平安便問孩子說了什么道理,那個將書上道理現學現用的蒙童扭扭捏捏,陳平安忍住笑,安慰幾句。
這天開課授業的時候,所有孩子都發現那個教書先生,時常面帶微笑,比以前多多了。
有個沉默寡言的蒙童,他獨獨住在山上的一個村子,所謂村子,其實就只有幾戶人家而已,所以他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走好幾里山路,但是無論是怎樣的惡劣天氣,下再大的暴雨,這個孩子從不遲到。陳平安知道有一段沿溪山路,極為狹窄,遇到暴雨天氣,常有山洪,若是不小心墜入洪水中,不堪設想,就讓趙樹下每逢雨天,如果這個孩子恰好是上學或是放學,就悄悄護送一程。
有次月課結束,陳平安就笑著說與那蒙童一起上山,原本來來往往如飛一般的孩子,跟在那個手持一根綠竹杖的先生身邊,可能是走得最慢的一次了,夜幕中,到了他家門口,孩子幾次欲言又止,約莫是想要邀請先生去家里坐一坐,吃個飯,但是家里太窮,就沒好意思開口。陳平安就笑言一句,得與你厚著臉皮蹭頓飯了,在那昏暗的屋內,跟那家人吃了頓飯,還喝了點土釀燒酒,教書先生醉醺醺離開,結果孩子偷偷送了很長一段夜路。
近期陳平安開始專門收集各類詩詞文章的序跋。
陳平安也準備了一些紙張和筆墨,其中就有可以寫春聯和福字的紅紙。準備一年下來,挑選那些習字課業優異者,和用功努力的蒙童,在年關散館之前,分別送給他們。
除此之外,每天晚上,陳平安都會劈削出木、竹牌,累計有三四百塊之多,分別寫上一首詩,或是某個此語的別稱,后者例如茶,就是不夜侯。
竹與木牌,這位教書先生皆是一筆一劃,從容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