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笑道“這可說不準,誰知道呢。當地的鄉土傳說和地方縣志,只說與某條過路的蛟龍之屬有關,并未提及那位雨師。”
學塾下午,未時開課,至申時中結束,蒙童就可算下課放學了。
一天下來,差不多是三個半時辰。除了日課之外,每個月學塾還開設有三堂月課,在提前下課半個時辰的某天下午,申時起,一般都是陳平安傳授蒙童額外的讀生書和習字課,這類生書,在蒙學課本之外,也無課業要求,陳平安會拿出十幾本不同門類的書籍,涉及音韻金石、天算水地、典章制度等,讓孩子們自己翻看,有問題就可以跟他詢問生僻字或是某句話的語義。
陳平安也會拿出一些實物,放在桌上,類似版刻一般書鋪隨處可買的幾本碑帖,自己雕刻的幾方印章,瓷器等等,讓蒙童有個最為直觀的印象,弄清楚一個什么是什么。
再就是一些農忙時節,鄉塾就會只上半天課。
那個教書先生也會幫忙下田地干活,便有一些老人,在背地里聚在一起,笑言幾句,類似陳先生做起農活,真是一把好手,比教書強些。
為了搶水,上下村子之間,時常啟釁毆斗,大規模械斗都有可能,可只要沒鬧出人命傷殘,縣城那邊一般都不管這些。
學塾下邊幾乎都姓陳的村子,跟那個山坳入口處最大的浯溪村,雙方搶水最兇,前不久就狠狠打了一架,兩個村子里邊幾乎所有的青壯都參加了,因為學塾這邊有個孩子,他父親也在其中,這個看似悶悶的木訥漢子,下手卻夠狠,估計浯溪村那邊是知根知底的,數人圍毆,原本就是雙手籠袖蹲在遠處看熱鬧的陳平安,見那漢子給人一扁擔抽冷子打翻在地,只得一路小跑過去,在一路亂棍如雨、鋤頭當中,找準機會,扶起那倒地漢子就跑路,
浯溪村幾個婦人,不知是覺得這個教書先生實在欠揍,還是覺得青衫長褂布鞋的男子,與尋常看膩了的莊稼漢子不一樣,嬉笑著就上去攔路,虧得那教書先生腳底抹油跑得快,倒是那個漢子,喘過氣來,只是跟教書先生點點頭,鄉野村民,客氣話,說不太出口,就只是咧咧嘴,質樸漢子的眼睛里,全是謝意,然后就用當地方言與那些隔壁村的悶悶罵娘幾句,大步重返“戰場”。
隔天浯溪村的那兩位老夫子聽聞此事,在酒桌上大罵不已,有辱斯文,成何體統為了那點學費,此子真是半點臉面都不要了。
當時“戰場”外,道士就帶著少年蹲在路旁,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戲。
陸沉笑道“山上山下都一樣,不外乎兩件緊要事,打得過,跑得掉。”
寧吉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問道“陸道長,陳先生不是修道中人嗎”
陸沉說道“在學某人。”
寧吉如今不跟陸掌教見外了,好奇追問道“某人是誰”
陸沉微笑道“他之于陳平安,就像陳平安之于你。至于此人到底是誰,你暫時不必知道。”
在這嚴州府地界,有幾個習俗,一些鄉野村子,常會由族祠那邊出錢,請戲班子舞竹馬,用竹篾編出竹馬架子,外糊各色彩紙,然后在馬脖頸系上五彩串鈴,敲鑼打鼓,討個好兆頭,極為熱鬧,孩子們就跟在竹馬隊伍的后邊,鬧鬧哄哄,跟逢年過節差不多。此外常有男女互為嫁娶結為聯姻的兩個村子,稱之為世親,每年正月里,哪怕隔著老遠,相互間都會類似走親戚一般,去對方祠堂敬香、放鞭炮,再在當地吃上一頓飯。就像中間那個村子,就與幾十里外的一個大村子是世親,每次與人多勢眾的浯溪村搶水,或是碰到糾紛,處于下風受了欺負了,當晚就會有村民去山頂點燃一堆篝火,第二天那個世親村子就會有大隊人馬,天未亮就自己準備好當天的口糧,浩浩蕩蕩往這邊趕,二話不說,直奔浯溪村的祠堂。
陸沉曾經帶著少年外出“遠游”,親眼看到某些府縣界碑的立起與移動,少年也曾置身于某個朝代,每月朔望日,就有年老瞽者手持木鐸,在路上用唱誦一種教民榜文,大多簡明扼要,往往就幾句話而已,不會超過三十個字。陸道長就會與少年大致解釋一國律例、大誥諭旨和地方鄉約、族規的各自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