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簪又跟余瑜扯了很久的閑天,各自喝完一壇酒,結果又被小姑娘拐走“好事成雙”的兩壇長春宮仙釀,余瑜這才神清氣爽地大踏步離開屋子。
南簪獨自坐在屋內,環顧四周,心中憤懣不已,她雙指捻住白碗,高高舉起,就要重重敲在桌上。
只是想了想,南簪還是輕輕放下,犯不著跟一個白碗置氣。
她下意識后仰靠去,差點就要摔倒在地,才記起所坐位置只是一條長凳,不是多年習慣了的椅子。
氣得婦人使勁一揮袖子,將那只白碗砸向墻壁,她又頹然嘆息,將即將磕個粉碎的白碗駕馭回桌上。
直愣愣看著空碗,越想越憋屈的婦人,氣得胸脯起伏不定。
當時她篤定對方不敢在京城行兇。一個文圣的關門弟子,豈可悖逆行事。關鍵他但凡有點理智和腦子,又怎么忍心蒸蒸日上的大驪基業,尤其還是師兄崔瀺一手造就的功業,在你陳平安這個師弟的手上,付諸流水
結果南簪的一顆頭顱被對方斬下,如果不是她立即使用了一門陸氏“家傳”秘法
南簪想到這里,忍不住揉了揉額頭,再伸出手掌,輕輕拂過脖子。
這個一路踩狗屎的家伙,驟然富貴了,就輕了骨頭就那么帶著個黃帽青鞋的青年扈從,進宮一趟。當時帶路之人,正是自稱與陳平安可算半個同鄉的陸尾,這位老祖與本名陸絳的南簪,還有那個陸臺,都出自陸氏宗房。那個姓陳的,不但為她點燃一張挑燈符,給陸尾上了一炷云霞香。砍掉南簪的頭顱,還按住她的腦袋逼著她磕頭如搗蒜,最后干脆掀了桌子。
南簪這次之所以主動要求跟皇帝一起離京,可不是游山玩水,而是為了兩件私事,而且都繞不開那個陳平安。
一件事,是想要跟陳平安確定,手上的珠串,是否還剩下幾顆靈犀珠可以使用。
第二件事,就是她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脫離中土陰陽家陸氏,與那個讓她感到心有余悸的龐然大物,徹底撇清關系。
就像先前老車夫在火神廟那邊,被封姨調侃一句,實在不行就跟陳平安認個慫,賣個好,在那邊揭了陸尾的老底。老車夫不是沒有動心,可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實在是覺得哪怕招惹劍修,都別跟算卦的結仇。招惹了劍修,挨幾劍而已,扛得過去就翻篇了。但是與陰陽家練氣士結仇,尤其是中土陸氏,可就不是一輩子兩輩子的事情了。老車夫尚且如此忌憚陰陽家,就更別提南簪這個棋盤上淪為一顆棋子的局內人了。
只是不知為何,自從陸尾返回家族之后,就好像完全忘記了她這個“陸絳”。
今天的南簪發髻間,別有一支材質普通的青竹簪子。
余瑜發現了,只是沒有深究,只當是太后娘娘的閑情雅致,畢竟瞧著就很素雅嘛。
先前在皇宮,她沒有,也不敢瞞騙那個城府深重的年輕隱官。
她的確將那塊本命瓷碎片,偷偷放回了驪珠洞天。
在南簪臉色變幻不定、浮想聯翩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一個陌生嗓音。
“一個剛剛還是只能跟在馬車后頭吃灰塵的小小織造局官吏,突然就可以跟大驪王朝的一國太后平起平坐,滋味如何”
南簪緩緩抬起頭,結果看到一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至于道士身邊的那個女子,好像姓朱是織造官李寶箴身邊的婢女
她瞧也不瞧一眼。
婦人只有片刻的呆滯,很快就恢復常態,繼而熱淚盈眶,迅速起身,一退再退,站定,然后一下子跪地磕頭,砰砰作響。
才想著與“陸絳”撇清關系,這會兒是半點心思都沒有了,梨花帶雨,帶著哭腔喊道“陸絳拜見祖宗”
陸沉一個橫向蹦跳,伸出手掌,“別,千萬別跟貧道認祖歸宗,貧道已經欠了一屁股債了。”
除了陸臺那孩子,天機清澈,言語風趣,而且還算孝順,真沒幾個可以讓他這個老祖宗真正省心的主兒。
遇到事情,就喜歡給老祖宗敬香磕頭,老祖宗我遇到事情了,給你們磕頭,行不行就管用啊既然反正都不管用,誰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