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斂搖晃蒲扇,輕聲說道“少年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想要再與心愛的姑娘重逢,需要找她等她一百年幾百年一千年,如果沒有找到,我相信少年就可以一直喜歡下去。但是世事就是這么奇怪,好像美夢成真,終于找到了心儀的姑娘,照理說,這是一件多難得的幸運事啊,本該萬分慶幸才對,卻開始患得患失了,可要說傷感,好像又不至于撕心裂肺,覺得肯定不該如此,怎么可以這么人心不足呢,不該如此。細細碎碎,撓心撓肺,肝腸百結。”
“此般滋味,不是苦,是澀。”
“徹底忘記蘇姑娘,轉去喜歡如今的劉姑娘,覺得對不起前者。”
“長久眷戀著蘇姑娘,同時又喜歡劉姑娘,又覺得對不起后者。”
“只因為在你內心深處,不得不承認,她們終究不是一個人了。”
“喜歡誰,不喜歡誰,同時喜歡誰,誰都不喜歡了,好像不管做什么,怎么都是個錯。”
“又不是那種喜歡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人,既然明知是錯,又讓我們如何能夠真正安放其心呢。”
朱斂笑問道“曾掖,早知如此絆人心,你會后悔當年遇見蘇姑娘嗎會后悔這次去大驪京城嗎”
曾經的少年曾掖,如今的五島派掌門,毫不猶豫,使勁搖頭,“絕對不會”
朱斂點點頭,點點頭,“見到了,至少就放心了。至于某些新的遺憾,就長長久久,藏在心里好了。曾掖,聽到這里,你要是問我一句,難道就什么都不做嗎那我就要反問你一句了,你當真什么都沒做嗎聽我的,再回京城一趟,五島派的事務就擱放個一兩年,兩三年的,到了京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強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做,免得錯上加錯,否則人心就再難收拾了,在那邊找份普通老百姓的營生活計,興許某天答案,就自己跑到你的心里去了。”
曾掖點點頭,嗓音沙啞道“我聽朱先生的,就這么辦。”
聽朱先生說了這么多,曾掖心里好受多了。
朱斂微笑道“最后送你一句話,男女情愛一事,不要寄予有過高的期望,不要在自己心中全無希望。”
曾掖咧嘴一笑,“記住了。”
陳平安其實一直偷偷站在門外,豎耳傾聽,聽到這里,才悄然離去。
更遠處還有個粉裙女童,陳平安豎起手指在嘴邊,然后與她笑著點頭,暖樹施了個萬福,腳步輕靈,去別處忙碌了。
走了一趟北俱蘆洲東南商貿航線的風鳶渡船,這天暮色里,緩緩停靠在牛角渡。
陳平安帶著小米粒和陳靈均在這邊等候已久。
等人期間,黑衣小姑娘借了金扁擔給青衣小童,在那邊過招,比拼劍術,小米粒站著不動,揮動綠竹杖,陳靈均輾轉騰挪,蹦蹦跳跳,嘴上呼呼喝喝的,不亦樂乎。
被小鎮當地百姓敬稱一聲賈老神仙、或是尊稱為賈半仙的賈晟,走在暫時擔任渡船大管事的掌律長命身后,先前在渡船甲板,目盲老道士使勁嗅了嗅,呵,仿佛家鄉的山風,都帶著酒香哩。
好久沒有跟景清老弟拼酒劃拳談心,老道士渾身不得勁兒。
陳平安雙手籠袖,微笑道“都辛苦了。”
一襲雪白長袍的落魄山掌律祖師,她施了個萬福,嗓音輕柔,喊了一聲“主人”。
其實按照陳平安最初的設想,在老聾兒牢獄內認識的這位長命道友,可以擔任落魄山的賬房,她與韋文龍一虛一實。
不過后來崔東山就成為了掌律祖師。
返鄉后,陳平安私底下問過裴錢,她對掌律長命的印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