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官,就沒那么自由了。”
君倩說道“我確實不會安慰人。”
何況他也不了解當年的彎彎繞繞,是非曲直,只是單純覺得既然小師弟愿意邀請馬瞻來這邊,就等于認可了馬瞻在自家文脈內的師兄身份。
小師弟認可,其實就等于先生依舊承認馬瞻是自己的學生。
不然君倩跟馬瞻,甚至是茅小冬,當年關系其實都比較一般。
見氣氛有點沉悶了,君倩只好沒話找話一句,“我猜大師兄是故意給你挖了個坑。”
馬瞻搖頭道“蒼蠅不叮無縫蛋。同樣是當師弟的,大師兄就不會如此算計茅小冬。”“茅小冬的志向,只在教書育人,傳道授業,讓好學者皆有所學,他顯然比我更像一個醇儒。我私心太重,一心想要掌控山崖書院,換成我來當山長,改弦易轍,好讓大驪王朝的讀書種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個都別想跑到外邊去沽名釣譽,再大搖大擺回來當官。等我成為儒家書院的正人君子,再雜糅崔師兄的事功學問
,進入大驪廟堂擔任禮部尚書,最終成為儒家圣人,進入文廟擔任陪祀圣賢”“那會兒,我想著我們文圣一脈,先生的神像被遷出文廟,所有著作都被浩然天下列為,甚至神像都被王八蛋給砸了崔師兄離經叛道,等于與文脈徹底劃清了界線,左右倒好,出海訪仙,轉去一心專注劍道了你劉十六雖然是先生的入室弟子,卻從來就挑不起文脈的大梁,境界高有什么用他齊靜春就只會守著一座與大驪京城只有幾步路的山崖書院,專程趕來寶瓶洲這邊,非但不幫著崔師兄,反而處處掣肘崔師兄,難道他齊靜春真心半點不念師兄弟的情誼,就只會窩里
橫”
聽到這里,君倩沒有生氣,反而小有幾分心虛,畢竟馬瞻埋怨自己的,挑不出毛病,師兄弟幾個,確實就數他最不靠譜,屁用沒有。
至于罵左師兄和齊師弟的內容,反正他們倆,肯定都是無所謂的。左師兄聽見了,至多是摸著馬瞻的腦袋,說句“自家話”再動手吧。馬瞻臉色慘然道“結果大錯特錯,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明知道自己學什么都慢,崔師兄不用說了,先生總說崔師兄都快可以教他學問了,齊靜春天資過人,能夠處處舉一反三,那么多的圣賢書籍,他只需讀過一遍就能夠融會貫通,我當年每次與他請教學問,不管是多么生僻的書籍,多么冷門的學問,他好像早就看過了,早就胸有成竹,至于那些沒有看過的,齊靜春就讓我將整篇內容讀給他聽,齊靜春聽了一遍,就能夠為我解惑,他總是對的,因為我拿著同樣的問題,很多次私底下去找先生,先生的答案,與齊靜春的說法,至多是小有出入,去問崔師兄,也是差不多的答案。我本來以為慢就慢些,大不了就不跟齊靜春比好了,我只
要在學問一途,爭取不出錯就好,我跟茅小冬不一樣,他是誠心誠意給齊靜春當副手,要當個教書先生,我卻是因為崔師兄在大驪王朝當國師,才來這邊的。”
當初與他馬瞻勾結的,觀湖書院的崔明皇,就是師兄崔瀺所在家族的崔氏子弟。
可越是這樣明顯,馬瞻就越是無所謂,確有私心,但是自認私心再大,都大不過想要重振文圣一脈的公心。當一切水落石出,馬瞻無地自容的時候,大師兄還是那個大師兄,沒有安慰馬瞻,反而眼神冷冷,用一種略帶譏諷的語氣,撂下一番蓋棺定論的言語,好似臨別
贈禮,送給這個昔年的師弟馬瞻,一個明明是內心最為崇敬他師兄崔瀺的同硯。
馬瞻背靠學塾墻壁。
將崔師兄的那些誅心言語,原原本本說給君倩師兄。“馬瞻,你原本可以成為披云山林鹿書院的山長,兼任大驪吏部尚書,這是我給你安排的退路之一,可惜你自己不要,我總不能求你收下。所以說啊,你到底是多
蠢,才會自以為一個人的公心私心,是可以拿來加減乘除的”“其實你一直不明白,你的不聰明,從來不在讀書不開竅,先生當年總說你讀書是笨了些,你以為是先生在否定你,其實是句好話。所以你并不清楚,老秀才私底
下時常讓我多學學你,記得有一次,老秀才喝高了,很是洋洋自得,嘿,我們文圣一脈,要出個厚積薄發、大器晚成的真正醇儒了”
“到頭來,曬書一般,將陰暗面的人心放在太陽底下,丑陋不堪,慘不忍睹。”“事已至此,就算當先生的那個老秀才,他能原諒你,你馬瞻自己當真能夠原諒自己嗎一個什么都沒能改錯和彌補的學生,又有什么臉面原諒自己,再去見自己
的先生”
不知不覺,馬瞻已經坐在地上,背靠著墻根。“我崔瀺之所以破例說幾句刻薄言語,是因為這些年來,偶爾會想起當年那個來自一個貧苦小地方的年輕人,千里迢迢,登門求學,在多如過江之鯽人心百態的那么多求學書生當中,衣衫窮酸,兜里僅剩最后一點盤纏,他不是想著給自己留點路費返鄉,而是管不住手,咬咬牙,都要在書肆那邊買了本價格不便宜的書籍,只當給求學不成的自己,多多少少留個念想。我當時湊巧也在書鋪,就問這個年輕人,姓甚名甚,為何要買這本書,可真是當了冤大頭了,既然書上的學問內容
都是一樣的,何必要買這本所謂的精刻善本。他說自己名馬瞻,字惠君,他還說自己的志向,是修齊治平,更要建功立業,以后為家鄉的老百姓做點實事。”
說到這里,馬瞻神色木然,呆呆無言,然后抬起頭,笑道“君倩師兄,我這次本來就是悄悄而來,千萬別告訴陳平安,更別跟先生說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