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只是笑著拱手還禮,既然說多錯多,就干脆不說了。
類似的虧,陳山主早年在岑鴛機那邊就結結實實吃過一次。
各自落座,沛湘拿起自己那條花幾上邊的畫桿,她望向陳山主,陳平安點點頭。黃昏天色里的階下庭院,出現了一幅堪稱巨制的福地山水形勢圖,山巒起伏,河流蜿蜒,各國州郡,山水道場,仙家門派,神靈祠廟,都被詳細標注出來,紅墨
文字如朝霞懸空。若是境界不夠,眼力不濟,又想要徹底看清楚某地山水景象,沛湘就可以用手中畫桿“指點江山”,將某地風貌擴大百倍千倍。
陳平安先剝了一顆柑橘遞給身邊的郭竹酒,先后報了幾個地名和人名。
沛湘便以手中畫桿指向分別對應的門派、道場,其中就有南苑國魏氏的一處龍興之地。
如陳平安所料,當時高君結金丹,第一個察覺到天地異象的練氣士,正是在龍氣濃郁之地開辟道場的魏良。
魏良當時氣得暴跳如雷,道心不穩,差點就要走火入魔。
落魄山曾經贈予魏良一只內藏道書三卷的石函,但是按照約定,落魄山這邊只能保證幫助魏良躋身中五境。
因為魏良還有個太上皇的身份,所以這些年,南苑國朝廷一直在暗中扶植和籠絡五岳山君和各路江河正神,希望以此來制衡湖山派為首的練氣士。
陳平安說道“人心不同,道脈各異,都習慣走老路。”長命點頭道“當過皇帝的魏良,在登山修道之后,雖然成了練氣士,可他始終撇不下世俗身份,做任何事,就喜歡下意識往廟算和兵略那邊靠,不是說如此不行,只是過猶不及了,如果再不劃清界線,魏良想要結丹當地仙,還是很難。反觀高君,雖然也有一個湖山派掌門的身份,可她的道心和氣魄,確實要比魏良高出
一籌。”昔年福地的天下十人,其中種秋當年循著鼓響聲,登上城頭,得到了一幅五岳真形圖,也就是如今的天下五岳的真正來歷。此外福地四國,又有各自君主住持封
禪的五岳,于是就有了大小五岳之分。藕花福地從一座下等福地,變成蓮藕福地后,晉升為上等福地,最大的變化,就是天地間的靈氣,由近乎于無的貧瘠程度,轉為無比充沛的。只說天下祠廟,各
國朝廷封正的山河正神,供奉文武英靈的祠廟,再加上那些民間自行祭祀、山精神異占據一地顯靈的淫祠,已經孕育出一尊香火神靈的祠廟,多達百余座。
除了靈氣變化,福地武運同樣暴漲。但是由于藕花福地被老觀主一分為四,山河褪色如一幅幅白描圖,如程元山、唐鐵意這撥老一輩江湖宗師,變得魂魄不全,所以不管是修行一道,當年武學境界低微的湖山派高君,反而是因禍得福,船小好調頭,還是習武一途,反而被北晉國年輕武夫鐘倩,捷足先登,率先成為金身境武夫。再者,程元山和唐鐵意,相
較于武學登頂和人間榮華富貴,其實都敵不過“證道長生,陸地神仙常駐人間,可與日月同輝天地同壽”的誘惑,已經偷偷摸摸轉去修行了。此次有資格受邀參加議事的福地成員,有大五岳山君,至于四國境內的小五岳,因為高君已經邀請了四國皇帝君主,這二十尊山君,就都沒有收到湖山派的請帖
。反而是那些與各國朝廷關系相對沒那么緊密的江水正神、湖君和某些始終不曾投靠某個姓氏的山神,得以列席議事。本來沛湘預想的座位安排,是陳山主坐在在中間,自己作為狐國之主,屬于“作陪”,落魄山掌律長命坐在陳山主手邊位置,然后是陳山主的嫡傳弟子郭竹酒,再
是那個比較晚上山的貂帽少女,至于沛湘自己的兩位親傳弟子,當然是坐在沛湘這邊,如此一來,陳平安就剛好落座在居中位置。
哈,除了陳山主,兩邊都是女子呢。
只是不曾想掌律長命竟然直接讓座位讓給了郭竹酒。然后那個沛湘始終搞不清楚底細的貂帽少女,更是跳脫的性格,雙手按住椅把手,搖晃肩膀,帶著椅子先后退,再轉向,在靠內側門窗的廊道那邊晃悠悠“走著”,就這么一路晃蕩到沛湘弟子的座位旁邊“坐定”,自顧自感慨,或者說從書山“搬山”照抄一句,“修道辛苦啊,真是累人,云雨埋山,風波潮頭,別是人間行路
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