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風接過書籍,開始擺起了前輩架子,“讀這種打打殺殺的兵書,上冊上冊沒啥兩樣,你暫時火候不到,還差了點意思。”
落魄山有藩屬山頭之一,名為照讀崗。
李槐在這邊有屬于一座自己的私人府邸,其實落魄山那邊也有私宅,只是“婢女”韋太真在那邊,好像很拘謹,每天都是臉色微白的可憐模樣,李槐就干脆搬來了這邊,當時還是陳靈均帶的路,一路上青衣小童朝他擠眉弄眼,把李槐臊得不輕,用心聲解釋一番,陳靈均就只說我懂我懂,李槐也很無奈,你懂個屁的懂。
李槐在照讀崗這邊住下的時候,林守一和董水井帶著暫時落腳桃葉巷的石嘉春,也來這邊逛了一次,反正山中府邸,他們都是人人有份的。
不過他們倆一個是腰纏萬貫的董半洲了,一個是視金錢如糞土、山上神仙輕王侯的林玉璞了,估計都沒打小就想著自己有棟大宅子的李槐這么當回事
昔年的羊角辮小算盤,好像是同窗里邊變化最大的一個,不過都是嫁為人婦、早有一雙兒女的人了,財迷依舊財迷,等她聽說照讀崗這邊也有掛在她名下的一棟宅子,就專程跑過去轉了一圈,連連問這么一大座宅子值多少錢啊,按照如今咱們家鄉槐黃縣這邊的行情,若是轉手一賣,賣給山上的仙師,怎么都該用神仙錢、甚至是那種小暑錢結賬吧,還有她不住這邊的時候能不能租出去,每年租金,不老少吧以后一年年的,等到她年紀大了,哪天不在了,能不能過繼給自己的家族和子女呢
聽著前邊的絮叨,李槐他們三個都是帶著笑意,還能隨便開石嘉春玩笑幾句,只是聽到她的最后一個問題,就不約而同都沉默了起來。
石嘉春當時停步,看著他們幾個的表情,昔年同窗的他們,一個個的,還是很年輕,嗯,不說小時候就模樣俊俏的林書呆子,沒長歪,如今愈發玉樹臨風了,曾經每天當悶葫蘆的董水井也蠻有男人味了,就連小時候虎頭虎腦穿著開襠褲經常被惹哭的李槐,身上都有些書卷氣,像個正兒八經的年輕書生了。
婦人伸手捋過鬢角發絲,柔聲笑道“大老爺們,像話么,我都不傷心,你們替我傷感個什么,說,是不是其實早早就暗戀我了林守一,董水井,你們喜歡李槐的姐姐,是障眼法還有李槐喜歡李寶瓶,也是裝的”
林守一跟董水井對視一笑,難得聊起李柳,沒有互罵窩囊廢,出籠小雞互啄。
李槐無奈道“別胡說,要是被李寶瓶聽著了,她不跟你計較,非要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小時候李槐的褲衩經常掛到樹上,蹲在地上嗷嗷哭,紅棉襖小姑娘早就跑得沒影了。聞聲趕來的齊先生,約莫是次數多了,后來好像都懶得詢問緣由了,就得用一根長竹竿幫忙挑下來,小寶瓶年紀不大,氣力不小,某次直接將李槐的褲衩丟到樹頂了,竹竿都夠不著,學塾外都是看熱鬧的蒙童,腦袋湊在一起合計著,幫齊先生出了些餿主意,一向不愛說話的董水井難得主動開口,說自己會爬樹。齊先生笑著搖頭,說看我的,撿起地上的一顆石子,掂量了幾下,再轉動胳膊幾次,再那么朝天空丟出。
可惜落了空,那顆石子只是穿過樹梢,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透過樹葉灑落在地上的金色光影,隨著樹葉的搖晃,地上的陽光便細細碎碎,晃悠起來。
伸長脖子看著的學塾蒙童們都嘆息一聲,齊先生只差一點呢。
齊先生就又去撿了一顆石子,這一次果真成功砸中了高高的樹枝,那條褲衩便飄落下來,李槐趕緊穿回褲子,那次屁顛屁顛的回家路上,他格外高興,哈,這條褲子,今兒出息大發了,跟放紙鳶似的。半路遇到瘦瘦弱弱長得半點不好看的那個姐姐,她來接他回家呢,李槐就與姐姐說了今天的豐功偉業,說明天還要穿這條褲子,那就不用怕那個小寶瓶了,李柳牽著弟弟的手,少女只是瞇眼而笑,耐心聽著弟弟那些色厲內荏的絮絮叨叨。
孩子的一點委屈好像比天大,總會哭得撕心裂肺,都能把嗓子哭啞。
但是往往片刻之后,委屈就不見了,就像那些永遠不知道被孩子掉到哪里去的家門鑰匙。
今夜李槐放下一本圣賢書,走出書房和宅子,一路走到崖畔觀景臺,有亭翼然。
最近又搜集了些問題,想要與陳平安請教答案。
比如那句“得道之士,外化而不內化”,李槐暫時就只能理解字面意思。
韋太真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