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倩點點頭,“這就說得過去了,嚇我一跳。”
陳平安笑道“等會兒議事開始,你就別開口說話了,只管坐著發呆。”
鐘倩還是點頭,“我又不傻,肯定會假裝兩不偏幫的,省得里外不是人,以后總是還要常來這邊串門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不好受。除非”
說到這里,鐘倩咧嘴傻笑起來。
陳平安接話道“除非學成了絕世武學,天下第一與天下第二可以拉開一大截,至少就不敢當面戳你的脊梁骨了,背地里說閑話嚼舌頭,也要掂量掂量言多必失的后果。”
鐘倩問道“咱們山上有這樣的拳法秘笈嗎”
陳平安瞇眼笑道“你可以去問問我的那位開山大弟子,她小時候跟你有一樣的想法,逢人就問有無那種可以傳給她一甲子、百年功力的好心人,或者有沒有一夜之間就能讓她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江湖秘笈。”
鐘倩嘿了一聲,學武練拳都是苦功夫,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好事。在落魄山待久了,也曉得浩然天下與家鄉福地,不談仙家道法確有千百捷徑可走,只說武道一途,沒啥差別,只能一點一點打熬體魄,兩個地方的唯一區別,可能就是在于有無明師指點和喂拳了,至于拳譜與樁架招式,講究是有講究,不過老廚子說得好,心氣不到,拳意就純粹不了,言下之意,就是罵他鐘倩是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嘛,無所謂的事情,只要你老廚子炒得一手好菜,我就混給你看。
陸陸續續有議事成員趕來此地。
其中一位老嫗模樣的北晉國邊境的淫祠神靈,老態龍鐘,習慣性步履蹣跚,瞧見了鐘倩和那位青衫劍客,老嫗神色拘謹,笑容諂媚,主動與鐘倩打了聲招呼,鐘倩微微皺眉,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聚音成線與自家陳山主解釋起這位老嫗的某些山水傳聞,別看瞧著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媼模樣,實則她在那自家山頭,很是威風八面的,山神府禮制處處僭越,只說她那尊金身彩繪神像的高度,就是如今天下最高的,甚至要比諸國五岳山君、幾尊江瀆正神都要更加巍峨,占據了一條從未被發現的金礦,故而是一具名副其實的“金身”,耗費了不計其數的黃金,老嫗馭下手腕極為嚴酷,飼養了一大撥兇悍厲鬼擔任府邸胥吏,就連唐鐵意都要敬她幾分,相傳早年附近一州的城隍爺,帶著夜游神在內一大撥城隍官吏,去她那座山神府登門興師問罪,結果很快就換上了新任城隍爺補了空缺,顯而易見是有去無回的下場。如果不是老嫗在山上的口碑實在太差,北晉國朝堂內部非議不小,唐鐵意早就將她封正為本國五岳山君之一了。
老嫗是往道觀外走去的,出了大門,就御風去往玉簪島和螺黛島,分別喊來一位松籟國正統山神和一位相熟的鬼物練氣士,后者道號“陶者”,先前曾與老嫗一起,參加龍袍少女“解角”的那場竹席酒局。而那位松籟國山神,是高君此次重返湖山派,與年輕皇帝建言,為一國五岳山君各自選取一座儲君山頭,而他就順勢當上了福地歷史上的第一位儲君山神,事出倉促,莫名其妙就抬升了山水官場的一階神位,而這次秋氣湖議事,因為各國小五岳山君都被排除在外了,就沒有任何一位山君趕來秋氣湖自討沒趣,反而讓他撿了一個大漏,得以列席議事。
不過除了老嫗喊來的兩位補缺成員,一同來到大木觀的,還有個陳平安在人間美艷篇唯一過目的女修,孫琬琰,道號“靈符”,她身穿一件單色綢緞長裙,小拇指上戴著長長的護甲,她掃了廣場一眼,就直接走到一張雕刻花鳥紋的椅子那邊,她也不著急落座,低頭彎腰,本就身段婀娜的女子,霎時間曲線畢露,對面幾位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的背影,絲滑綢衣,有等于無,反而愈發顯得滾圓。
她渾然不覺,只是保持那個誘人姿勢,翹起手指,用護甲輕輕劃過花鳥紋路,好似一手志怪書上所謂的畫龍點睛手筆,頃刻間便有一只鳥雀掠出木板,嘰嘰喳喳,清脆悅耳,她轉過身,坐在椅子上,那只鳥雀便停在她胸脯上邊,她伸手輕輕撫摸它的羽毛。
陳平安依舊趴在椅背頂部,只是笑著提醒身邊目不轉睛的鐘倩,“你虧得不是煉氣士,不然只是這一瞧,就被奪去些許心神了,這是修道大忌。”
鐘倩將信將疑,“如此古怪是什么術法”
陳平安搖頭道“登山守一法的反其道行之。”
她秋波流轉,望向那位青衫劍客,“道友好見識,敢問山門與道號。”
湖山派的劍仙一脈好像除此之外,人間就再無煉氣士敢以陸地劍仙自詡了。
陳平安置若罔聞。
這個孫琬琰,說不定會是福地首位符箓練氣士,但是她目前缺了一本“仙家真經”。
陳平安只是仔細觀察一位座椅比較靠近自己的中年文士,金身精粹,但是神位不高,陳平安之所以如此上心,是因為對方有個不容小覷的隱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