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吳闕這般修仙不成的老武夫,聽得差點打瞌睡,昏昏欲睡,只好閉目養神。
孫琬琰抬起手,似乎想要打哈欠,只是她很快意識到不妥當,又輕輕放下,苦也,竟然真要當個蒙童聽那古板夫子扯閑天呢。
反而是鬧出一個天大笑話的曹逆,聽到這番別說武夫、就連煉氣士都覺得枯燥無味的內容,這位喜好行走江湖、訪山尋道的劍客,愈發心平氣和。
陳平安將那片翠綠欲滴的落葉放在椅把手上,雙手籠袖,微笑道“有請在座諸君,暫時收束念頭,不妨先作捫心自問,何謂修道登山之法,長生之術,道法神通,與鄉野耕作,百工手藝,先賢諸子學問,何同何異”
終于有人第一次回答陳平安的問題了,是那個裝束古怪的“稚童”山君,他沉聲道“本質并無差異,稍有不同之處,道人求道,修性與命爾,缺一不可。”
陳平安笑道“書上看來的答案再好,也不是你所真正知道的。不用著急,再想再答。順便懷山君提醒一句,高屋建瓴的籠統大言,與由下及上的繁瑣推演,都可以是真相。”
懷復點點頭。
玉牒上人心中懊惱不已,他娘的,被懷復這小子搶了頭籌早知道自己就搶先開口了,要說聊這些玄之又玄的清談,他擅長
陳平安繼續說道“諸位需知人身難得的分量,既得人身,幸之大矣,伏術為學,專心一志,思索孰察,日積月累,積善而不息,則通于神明,參于天地。故而圣人,無非是人,鬼,神靈,精怪,次第分明,穩步前行,所積而致。任你是修士神靈,為鬼為蜮,則不可得道,空有一副死皮囊硬撐千百活術法。任你是陰靈鬼物,道心澄澈,去偽存真,反而可行大道。”
手捧拂塵肅然而立的玉牒上人,發現那位青衫劍仙似乎瞧了自己一眼,這位素來喜好以“上界之民”自居、且本想著以“大言對大言”論道一場的山君,頓時噤若寒蟬,再不敢胡亂開口言語,打消了那個套近乎的念頭。
陳平安笑道“當然了,圣賢有過教誨,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伸手指了指天幕,陳平安微笑道“曾有夫子論天,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二十四節氣七十二候,假設前提無誤,既然如此,人在其中,登山之前,我輩修士,登高之后,當如何自處”
沉默片刻,陳平安說道“造就、庇護此地多年的那位功德圣人,教了你們何謂大道無常,讓你們必須對人身之外大天地心存敬畏,外界亦有圣人言說天行有常、人天相分之理。”
就在此時,綠袍罩金甲的東岳山君開口道“先前陳先生之問,容我斗膽究竟言之,人性本善與人性本惡,兩說看似互為極端,水火不容,實則兩說未必不可以相容,擴充四端,求其放心,修正人性,全道完德,便是修行。天歸天,人歸人,幽明殊途,治亂吉兇,始終在人而不在天。哪怕是香火祭祀,依舊是盡人道而非鬼事”
問了一問,這尊山君不等陳平安回答,又有一問,“陳先生,我是不是可以粗略理解為人定勝天”
陳平安微笑道“理當如此。”
趙巨然沉聲道“受教”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掌,笑道“東岳趙巨然,趙道友可以落座了。”
趙巨然抱拳行禮,笑著落座,鐵甲錚錚作響,外罩綠袍微微飄蕩如云水紋路。
聽得一頭霧水的,大有人在。就只是覺得愈發乏味,睡意更濃罷了,除了不耐煩,唯一共同處,就是一個個后悔來趟這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