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而立,長命瞇起眼,如果形勢所迫,山主都無法破局,落魄山必須以無錯殺人,殺得天下人誰都不敢犯錯。
那就讓我這個當落魄山掌律的來做
大木觀內,唯有陳平安一人落座,開門見山道“處勝人之勢,行勝人之道。勝人不全在力,更在心與行、道和理相契。”
簡而言之,他就是告訴這座沒有任何一人清楚落魄山真實底蘊的福地天下,勾心斗角也好,純粹斗力也罷,你們都毫無勝算。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掌,“天心昭昭,只是純粹要為天下求公道,湖山派掌門高君,道友請隨我落座。”
高君猶豫了一下,仍是打了個稽首,默然落座。依舊是南北對峙的座位,但是她這一坐下,反而像是她與落魄山結盟了。
但是為了顧全大局,從長計議,高君又不得不聽命坐下,免得陳平安和落魄山當真一點道理都不講了。
事實上,從蔣泉現身再到周姝真和曹逆的先聲奪人,都在高君意料之外,至于后來一位煉氣士和武夫的動手,更是讓高君倍感無奈,也虧得陳平安沒有小題大做,順勢遷怒于她和湖山派以及整座大木觀議事成員,連累整座天下如破屋子四面漏風,她一個金丹如何收場
陳平安的開篇言語,其意不小,“道書有云,道德喪而有仁義,失仁義而有禮儀,禮樂崩則天下亂。故而此方天地有一位道德圣人便言,留下一句讖語以待后人驗證,五百年一出圣人,替天行道,撥亂反正。敢問諸位,如今誰是圣人”
高君默不作聲,她豈敢以五百年出一個的圣人自居。恐怕除了師尊“俞仙”坐在這里,就沒有誰敢回答陳平安的這個問題了。
“修行有成,德行兼備,人人可以是此圣人,德不配位,竊據高處,人人可以皆不是。”
陳平安看著那兩排位置,自問自答道“如果今天議事只如開頭這般,那就很簡單了,就由我來占這個位置,從今往后,百年千年,世道走向,天下趨勢,單憑我的個人喜好,落魄山的處置。”
猶在春季的大木觀,氣氛肅殺如寒秋,好巧不巧,恰好有高處一葉飄落,晃晃悠悠,宛如是對這位青衫劍仙的某種答復。
陳平安抬了抬袖子,伸出雙指捏住那片猶然青翠欲滴的落葉,淡然道“要成圣人,便需知道何為圣人。要知何為圣人,便知何為人,何為人性,何為人性之初始。故而有圣人云今之人其性善,又有圣人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請教諸君,孰是孰非”
昔年藕花福地之內,三教百家學問雜然流布,因為從未有某姓一國統一過天下,因此沒有出現某種顯學一家獨大的格局。
儒釋道,法家,縱橫家,商家,都在這里廣為流傳,但是在落寶灘碧霄洞主的刻意安排之下,浩然天下的經典、圣賢書籍,都沒有在福地內廣為流傳,某些不知輕重的謫仙人,喜歡混官場的,妄圖偷懶,做點小動作讓刻書局批量刊印外界書籍,再套用自己的名字,偶有這類苗頭,也被老觀主親手掐掉了,這些謫仙人的明知故犯,落在老觀主手上,下場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陳平安緩緩道“人之本性,食欲飽,再欲三餐有余,衣欲暖,再欲紋繡華美,行欲有輿馬車駕,再欲騰云駕霧,跨山川如越溝渠。欲錢財蓄積之豐,再欲富甲天下,欲讀書,再欲為官,更欲為人主,家國天下。欲長壽,再欲不死,再欲證道長生,與天地同壽。地狹愿廣,家貧愿富,位賤愿貴,暮年愿年少,人死愿重活,神靈愿金身不朽,窮年累世而人心不足,人之常情、世之常態也。故而我有耕田,有家宅,有生財,有家國,有天下。繼而我與人有合作,有爭斗,有同道,有廝殺,有戰事,有事之取舍,物之得失,心之起伏,有為人處世,禮與不禮,齊家治國,法與不法,兩軍對壘,義與不義,又故而因此人間有生死,眾生有福禍,天下有治亂,世道有好壞。”
幾尊五岳山君,似乎若有所思。
其中懶洋洋的宋懷抱更是轉過頭,看了眼那位端然如某本道書上所謂神靈尸坐的青衫劍仙。
東岳山君鄭鳳洲發現一個比較有趣的地方,似乎這位落魄山陳劍仙,都以“人”統稱在座所有議事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