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條真龍屈在了潛邸,未能成就氣候就夭折了,到頭來還是活成了一個笑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初一撥少年遠游求學,陳平安十四歲,剛剛學拳,于祿當時就已經是六境武夫了,是在大隋山崖書院書樓內躋身的金身境,好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再看,于祿是遠游境,陳平安卻是見過了止境歸真一層的武道風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你說呢,盧稷”
于祿笑道“盧稷變成了于祿,盧岳不也變成了白裳,不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中間好像還有個盧氏開國皇帝盧擎。”
白裳端起酒碗,笑道“白衣送酒,你收不收”
于祿笑道“雪中得炭,有何不可。”
白裳問道“你就不擔心陳平安那邊會心生芥蒂,淡了好不容易攢下的香火情,導致雙方愈行愈遠,得不償失”
于祿說道“親兄弟明算賬,白劍仙不必為此多慮。”
白裳取出一只錦盒,說道“我只收了一個嫡傳弟子,叫徐鉉,他可以去桐葉洲,擔任你們的皇室首席供奉。至于盒內丹藥,珍貴異常,算是我的見面禮了,你可以自己服用,但是就辦法繼續當皇帝了,當然也可以送人,元嬰與飛升兩境修士,不宜服用此丹,容易暴殄天物。此丹得自荊山一處茅屋丹爐遺址,仙君姓葛,道號淮南,行蹤飄渺不定,無欲無求,喜歡持戒游五都、往返幽明間,估計只差半步就可以不在五行中了,他算是我的師兄之一,可惜素未蒙面。刀有百煉,丹有百蒸,我只知道這位深受師尊器重的葛師兄,最擅長煉制起死回生之服芝靈藥,返魄還魂之鳳綱寶方。葛師兄這輩子不曾收徒,也從不立言編書,故而非我輩所能知營構煉制之法,后世好事者只知其大略,我還是從一位異人那邊知曉此丹名為第四方,別稱百日仙。”
于祿毫不猶豫就拿過錦盒,問了一句,“你跟陳平安怎么結仇了”
白裳望向門外的晦暗雨幕,灑然笑道“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終究是壞了我一樁不小的謀劃,否則我今天至少該是飛升境巔峰,可以早早謀求十四境道路了。”
于祿說道“如此說來結仇不小。”
白裳微笑道“其實還好,畢竟是同鄉。羊腸小道上,各顯神通而已,輸贏都不至于太憋屈。”
于祿問道“但是肯定會有一場問劍”
白裳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略帶無奈語氣道“只能是一場光明正大的同境問劍。”
沒辦法,那個陳平安運氣實在太好,如今身份實在太多。
崔東山和姜尚真分工明確,在那蓮藕福地兩塊與世隔絕的地盤上,各盯一處,分別沿著陣法邊界,看看有無漏洞,能不能找到幾條漏網之魚。結果周首席運氣不錯,真被他找到了一座大陣極為隱蔽的“偏門”路徑,好手段,藝高人膽大,就是不清楚這條隱藏極深的大魚如今是在內還是在外了,姜尚真就讓陽神身外身在原地守株待兔,陰神出竅遠游,繼續快速巡視各地,反正地盤不大,就用了一個最笨的法子,跟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至于真身就懸在空中俯瞰大地,書到用時方恨少,推衍演算之道,一直是姜尚真最不擅長、更不愿意花心思去鉆研的事情。
陳平安作為觀道者的那副符箓分身,悄然離開疊葉山乞花場祠廟,先找到那位自號陶者的老人,請對方幫忙,勘驗袁黃和烏江的“前世”,結果都沒有什么問題,兩位年輕武夫都是藕花福地土生土長人氏。
陳平安之于這處福地,有點類似坐鎮白玉京的陸沉之于青冥天下,監察天下有靈眾生、得道之士,只要耐心足夠,想要找出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當然前提是對方沒有那種能夠遮蔽天機的通天手段。在確定袁黃和烏江都身世清白之后,陳平安就去找那個在大木觀祭出一條捆仙繩的女修,果不其然,這位已經開山立派的女子祖師爺,她在返回仙府途中,就在馬車內蟬蛻坐化一般,弟子們一開始誤以為掌門仙尊真是在閉關,等到馬車到了山門口,她依舊沒有出關的跡象,門派弟子就只好守著那輛馬車。陳平安數次縮地山河,來到這座除了她就只有一位煉氣士的門派內,掀開車簾一看,已經自行兵解的女子面貌如生,好個金蟬脫殼,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陳平安只好搬出那個粹然神性的自己,暫時離開那座心相京觀,一雙金眸的白衣陳平安蹲在車廂內,伸手拍打那女子的白皙臉龐,笑罵一句夠不要臉的,大老爺們假扮女子,虧你想得出來,抖摟符箓分身一道,你這叫小巫見大巫若是陳平安在學塾那邊忙著給蒙童們之乎者也的真身在此,打賞一腳是免不了的。難得出來一趟的白衣陳平安嘴上絮叨個不停,正事還是要做的,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尸坐”女子蟬蛻的眉心處,再輕輕一扯,便有一條蜿蜒蠕動的淡金絲線被他扯出,金線飄搖不定,好像隨時都有可能隨風飄散,而且金色光澤褪色極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成水銀顏色,陳平安大手一揮,笑言一句“走你”。
絲線一閃,倏忽遠走。
白衣陳平安跟著掠出車廂,御風極快,大袖鼓蕩,身形縹緲,循著那條金線直奔姜尚真負責巡視的那處地界。
門派內那位碩果僅存的煉氣士,境界不高,審時度勢的本事卻是半點不差,非但沒有追究那位不速之客的僭越之舉和冒犯之罪,反而伏地不起,連連高聲稱呼仙君在上。心中所想,只求別落個被人斬草除根的下場,一旁那些滿頭霧水的門派弟子便嘩啦啦跪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