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逐漸近乎透明的絲線從陣法偏門穿過,姜尚真一愣,眼前一花,便瞧見陳山主與自己擦肩而過,笑言一句,“周首席,建功立業正在此時,一片柳葉隨我斬地仙”
絲線消散在一座青樓門外,倒也不算什么功虧一簣。
白衣陳平安飄然落地,抖了抖袖子,大步走入脂粉氣濃重的青樓,以最純正的蠻荒雅言笑道“原來藏在這里,雅致,真是雅致,道友真會挑地方。”
陳平安走到大堂中央地界,環顧四周,高下俱是鶯鶯燕燕,還有老鴇龜公在忙碌著,皮肉生意也是營生,體力活,不寒磣。
陳平安依舊沒有用上心聲言語,微笑道“我都登門求見了,道友就別躲了吧,反正求饒無用,既然是死士,那就慷慨赴死。”
那個風韻猶存、滿臉胭脂的老鴇愣了愣,嚼出余味了,莫不是同行雇人砸場子來了,花樣還挺新鮮啊,下作她頓時尖聲喊道“哪來的混賬東西,敢來這邊鬧事,不知道巡城御史的趙老爺是咱們這兒的老主顧嗎”
當年桐葉洲半數的五十余萬逃難流民,如今散落在七八座大城巨鎮之內,至于絕大多數的練氣士,當初都被云窟姜氏修士趕鴨子一般驅逐到另外那塊地盤上,如果說此地是武夫為尊,誰拳頭硬誰就有道理,那邊就是仙師逍遙,其實還是靠手段講道理。只因為雙方心知肚明,今時不同往日,畢竟是背井離鄉的處境,寄人籬下,所以都不至于太過分。
陳平安笑道“就是你了,說實話,道友演技很一般啊,這些年光顧著刻書賣書了,戲班子不常去吧”
中年婦人容貌身段的老鴇一時語噎,死死盯住那個極為陌生的年輕隱官,她幽幽嘆息一聲,“隱官大人名不虛傳。”
陳平安疑惑道“這就是你的真身面貌了”
她好奇問道“我已經足夠小心了,能不能問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陳平安微笑道“碰巧路過。還沒喝過花酒,就進來隨便看看。”
她好像認命了,竟然連試圖逃跑的念頭都沒有,顫聲道“最后請教隱官一事,怎么才能活”
陳平安抬起一只手掌,輕輕搖晃,血肉消融,手掌瞬間白骨累累,被抖落下來的血肉在空中凝聚一團,“拿去。”
她目瞪口呆,這位年輕隱官難道失心瘋了自己處心積慮謀劃多年,不就是想要對方的發絲或是血肉,退而求其次,親眼見到對方一面亦可,只是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因果轉嫁的分量不夠,未必可以重創陳平安的大道根本,如果實在不行,就“栽贓”給那頭外出歷練的狐國女修。
陳平安笑瞇瞇道“你是描眉客兼縫衣人吧,可能還是個精通稗官野史的小說家,再外加一個蠻荒罕見的奉祀郎技多不壓身,又能熔鑄一爐,照理說道友在蠻荒天下那邊不愁混不開,何必留在這邊跟我較勁。”
她伸出雙指,先后摘掉三層宛如衣裳的人皮,先是變成那位巡城御史趙大人,然后是一位氣態儒雅的中年書生,最后才是真身姿容,還是女子,不過面容更年輕些,臉色慘白,嘴唇鮮紅,脖頸處有一道極為扎眼的疤痕,絲絲縷縷的劍氣緩緩流溢,讓她原本可以稱之為俊俏的面容隨之扭曲不已,她問道“隱官大人,還記得我嗎”
白衣陳平安搖頭道“真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就是當真不記得。
見她不上鉤,他便收起那灘宛如爛泥攪和在一起的虛假血肉,重歸手掌。
姜尚真收攏陽神和陰神,坐在二樓欄桿那邊,其實好久沒有逛青樓了。
她驀然大怒,伸手按住脖頸傷口,狀若癲狂,“寧姚,是拜寧姚這個婊子養的賤貨所賜,就是她在戰場上亂劍劈斬,讓我徹底失去了躋身上五境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