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叫任湘綺的官員,好像每天都是走下馬車,在這邊落座吃早飯,心不在焉,經常碎碎念叨著,習慣性手指掐算,好似在算賬。少年一打聽,才知道他名氣不小,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傳臚出身,而且任湘綺竟然還是出身某個地方郡望家族,卻只因為年輕氣盛,不太會做人,就被戶部那邊給打發到了詹事府,坐了好些年的冷板凳,好些個當年成績不如他的科場同年,如今都發跡了,這邊的攤販們小道消息很靈通,都說如今詹事府的二把手,就是這個任湘綺的同年,名次靠后的二甲進士,白衣寒族,如今反而騎到頭上去了。草鞋少年便好奇詢問,清紀郎這個官又不大,怎么參加早朝。攤販們大笑不已,反問你就沒瞧見這位清紀郎的馬車,方向不對
玉龍河邊的詹事府,幾個值夜官員,哈欠連天,調侃著左右春坊或是司經局最近發生的趣事,用來提神,打發瞌睡蟲。
右春坊,幾個官員,茶壺里都裝著酒水,各自心照不宣,抿一口,夸夸其談那國是國策,缺的不是才情本事,只是官身。
相對最為清閑的司經局內,正在聊著某某衙門的某某大人近期降服了哪匹胭脂烈馬,哪位功勛后代與哪位公卿子弟在何地大打出手了,誰在哪里購置了一座大宅子,買了哪些孤本書籍、誰的真跡字畫。
看來青杏國太子殿下,養了一大幫憂國憂民的富貴閑人,就等你柳豫登基,便可以大展拳腳施展抱負了
額頭上貼著符箓的草鞋少年,就這么在各座衙署間穿廊過道,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偶爾輕輕吹起那張符箓,起起落落。
皇宮內,老皇帝柳龢臨時召見了十幾位廟堂重臣,太子殿下柳豫,和金闕派當代掌門的護國真人程虔,今夜一并參與議事。
畢竟那么一個遠在天邊、高過云霄的大人物,大駕光臨本國,由不得他們不用心,所有的細節都需要反復推敲,絕對不能出一絲一毫的紕漏,愛喝什么仙家酒釀,如何挑選時令蔬果和特色糕點,座椅案幾的形制,屋內古董珍玩和字畫書籍的篩選,各自放在何處,等等,都是學問。這不禮部那邊剛剛商議出一個初步方案,陳山主到了青杏國以后,下榻的地址,禮部衙門那邊暫時有三個備案,鴻臚寺名下的某座會館,京城內那座名為松濤館的仙家客棧,金闕派的垂青峰,三者各有優劣,選擇鴻臚寺會館,優點是朝廷可以全盤管控所有環節,缺點是不夠仙氣,略顯寒酸了,擔心那位陳山主誤以為他們青杏國不夠上心,敷衍了事。松濤館地理位置好,而且就在京城內,但是朝廷需要臨時大興土木,臨時營造出一座仙家府邸,工部那邊已經籌備好足夠的山上材料,幾乎等于是“照搬”了一座仙家宮闕,但這就需要跟松濤館討價還價,戶部那邊為此專項撥款了一大筆神仙錢,只等皇帝陛下這邊下旨“敕建”。若說選址金闕派,靈氣充沛的仙府、周邊戒嚴等諸多事務都可以省去,唯一問題,就是距離京城太遠了,而皇帝陛下顯然更希望能夠借助這個千載難逢的寶貴機會,讓太子柳豫與那位出身文圣一脈的陳山主多接觸接觸,若是雙方性格投緣,話語投機,這對柳氏國祚而言,就真是百年千年高枕無憂了。
故而皇帝陛下內心深處,還是更偏向于將陳山主的下榻地點選在松濤館。
刑部尚書輕聲道“陛下,五城兵馬司那邊剛剛得到消息,張筇一行人今夜匆匆趕到了松濤館,按照規矩,我部供奉沒有追查他們去見誰。”
柳龢笑道“按照諜報顯示,寡人聽說松濤館這些山上客棧的幕后老板,都姓董算起來,董老板與陳山主還是同鄉。”
程虔點頭道“這個綽號董半洲的董水井,跟陳山主都是龍州槐黃縣城本地人氏。”
柳龢感嘆道“一座驪珠洞天,真是藏龍臥虎。年輕一輩,更是出類拔萃。”
當年評選出來的寶瓶洲年輕十人,除了榜首馬苦玄,還有龍泉劍宗的謝靈。好像那個叫隋右邊的女子劍仙,也是落魄山的譜牒修士,關于隋右邊的出身,至今眾說紛紜,沒有定論。其實整個寶瓶洲山上練氣士,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某些原因,再加上那位早就躋身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一的年輕隱官,以及龍泉劍宗現任宗主劉羨陽,還有那個一步登天成為白帝城鄭居中嫡傳弟子的顧璨,寶瓶洲年輕十人,若是只論籍貫出身,不論當下道場所在,那么驪珠洞天的年輕一輩修士,完全可以占據半壁江山。
貌若稚童的護國真人,微笑道“不得不承認,龍州此地氣運之鼎盛,冠絕浩然天下。”
一位兵部老尚書好奇問道“大驪洛王宋睦,東海水君王朱,跟陳山主,還有顧璨,他們當年就都住在一條巷弄里一年到頭,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常能碰面”
程虔點頭道“那條小巷名為泥瓶巷,好像南婆娑洲劍仙曹曦的祖籍,也在這條小巷,不過曹老劍仙離鄉已久。”
老尚書憋了半天,才憋出個簡明扼要的兩字評價,“可怕。”
換成他,假設自己未卜先知,早早知曉了這些人的未來成就,在二三十年前,驪珠洞天剛剛開門那會兒,自己身子骨還硬朗的時候,就去走那條所謂的泥瓶巷,還不得心肝打顫,兩腳打擺子能想象一個在窯工當學徒的少年,就是未來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在小巷見了面,該怎么跟對方打招呼一個可能從鐵鎖井那邊拎著水桶汲水而歸的妙齡少女,就是后來的世間唯一真龍,會在老龍城一役獨自面對兩頭王座大妖,最終文廟決定由她掌管著東海水運既然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就是不知道那位號稱“狂徒”的顧璨,與那大驪王朝最具權柄的藩王宋睦,他們倆早年關系如何,融洽不融洽
約莫是臨近清明的緣故,接連大雨,但是竹枝派的裁玉山,最近的氛圍,譜牒修士的心境,卻是艷陽高照一般。
只因為本來已經歸屬正陽山的裁玉山,在掌門郭惠風獨自走了一趟一線峰后,只花了三十顆谷雨錢,就買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