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余時務”才是陳平安,眼前“陳平安”才是真正的自己
陳平安拍了拍余時務的肩膀,忍俊不禁道“別緊張,我暫時還沒有鄭先生的那份本事。”余時務沒來由有些焦躁,他倒是想要既來之則安之,但是這一路所見所聞,光怪陸離,匪夷所思,何止是一句“新天下耳目”可以形容的,何況總這么拖著,手不著天腳不著地的,總是讓余時務覺得不踏實。陳平安笑著安慰一句,放心吧,我不會在此久留,再帶你去看幾個地方,到時候你決定要不要跟我搭伙,聯手做點不一樣的事情,只要你點頭了,我就撤出此地了聽到這里,余時務詢問一句“我要是始終不肯點頭呢”陳平安便笑著回答一句,“我不是說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句話對你管用,對我當然也是管用的。”余時務滿臉無奈,這廝擺明了是要跟自己耗著,就看誰能熬過誰之后余時務見到了一幅畫卷,畫中一位負笈游學、廟寓在此的年輕士子,挑燈看書至深夜,倦怠難支,伏案而睡,思緒如一片卷云,于頭頂三尺如香煙冉冉升起,夢境內容如畫卷在云中顯現,男子正夢見一位貌美的豆蔻少女,持響板而清歌,奇花異草雜生于屋側山石,下有驢子飲水于槽,旁有一棵參天高樹,樹梢懸一彎新月掛于空中,月內有一座小如芥子的廣寒宮,纖塵不染的天上宮闕內,又有清冷女仙,正在對鏡梳妝,鏡中除去仙子面目,猶有屋內墻壁上一幅畫卷的映像,正是一位士子伏案寤寐圖,恰似棋譜的三劫
循環。陳平安為余時務解釋道“這里的弈棋高人,只需對照那幾千部棋譜落子就是了,大可以按部就班,如同照抄書本文字。不同棋力的棋手,就給他們配備不同水準的棋譜,你若是不親自入局對弈,足夠讓你連續看好幾年光陰都無破綻。至于市井常見的路邊攤賭棋,擺的都是象棋殘譜,全都是些看似刁鉆的定式,布置起來
就更容易了。當然,這些手段歸根結底,都是走在前人路徑上,抄了近路,取巧的捷徑。談不上別開心裁。”
余時務皺眉問道“假設我事先并不清楚進入了幻境,但是心中存疑,而我又是一個精通弈棋的高手呢”陳平安說道“那你就不會進入這座天地。比如你可能會走入一處尚未出現圍棋的地盤,等你置身其中,若有閑情雅致,就可以成為此道的開山鼻祖,這份歡愉,
可能會打消掉你的一部分質疑”
余時務搖搖頭,“手民誤植,一字之差,歧義叢生。”
陳平安笑道“碑帖臨摹,到底是學筆鋒還是刀鋒”余時務轉移話題,“受限于你真身的底蘊,所以這些幻象天地的品相都不高先前出現騎鹿仙人和女子水仙,就已經是你的術法極致了連同我在內,加上那些仙府遺址的舊主人,所有真相加在一起,得到的一,注定不會高于你當下境界所儲藏的靈氣總量那我可不可以這么理解,我們這些人,與山河萬物的合集
,約等于你”
陳平安笑道“對也不對。”
余時務好像抓到了一點靈感,自顧自追問道“萬千布置,籠統言之,就只是相當于一座由你人造的下等福地吧”
陳平安說道“拭目以待。”
市井,江湖,廟堂,最后才是仙氣縹緲的山上。就像一位營造匠人的練手,由易到難,循序漸進。
可如果技止于此,那撐死了也就是一座白紙福地的真跡下一等,在山巔修士眼中,自然難言“造化”二字。于是余時務很快就看到了一處好似天下龍脈起始的巍峨山巔,有個袒胸露乳的老者,面容被煙霧繚繞遮掩,只見其大腹便便,鼾聲如雷,每一次呼氣,都從嘴中
吐出五彩絢爛的天材地寶,劃出一條條流光溢彩的軌跡,散落天地各方。
余時務怔怔出神,感嘆道“若非幻象,至少就是一座中等福地的規格了你哪來這么多的靈氣儲備”
陳平安說道“實不相瞞,我落魄山,家底不薄的。”
畢竟一趟跟隨禮圣遠游天外之行,收獲頗豐。
余時務鬼使神差冷不丁蹦出一句,“你如果,我是說如果,被你搜集到了整個人間的金身碎片,那你豈不是”
說到這里,余時務自己晃了晃腦袋,太過異想天開了。一旦成事,陳平安豈不是可以重建一座萬年之前的天庭不曾想陳平安說道“想過,僅限于想過了。不止是此事難度過大,幾乎注定是一場竹籃打水的空想,我還要擔心此舉陷入類似三劫循環的境地,就早早掐滅了這
個不該有的念頭。”
余時務雙手抱住腦袋。
陳平安說道“從不懷疑世界真實與否的人,所處世界就一定真嗎堅持質疑世界真實與否的人,所處世界就一定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