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泠泠默不作聲,雙拳緊握,只是點了點頭。
陳平安說道“余時務,我們邊走邊聊。”
余時務巴不得趕緊遠離那兩個娘們,跟著陳平安一起登上那條神道,山路兩旁依舊是橫劍掛尸的滲人景象。
相較于蕭形和公孫泠泠,余時務是最后一個進入陳平安這處心境道場的,等他越來越熟悉此地“基礎”之后,越是佩服陳平安的營造手段,嘆為觀止,大開眼界
尤其是等到陳平安交給他關牒和樞紐,余時務終于明白為何蕭形會那么快速描繪出天地萬物,本以為她是精于此道,天賦異稟使然。原來是陳平安早就打好基礎了,蕭形,還有那于磬,只需要揀選構件再組合起來即可。比如在一處好似“萬法源頭”的奇異地界,存在著不計其數的各類建筑,星羅棋布,森羅萬象,井然有序。余時務跟她們,能夠隨意驅使某物,既可以將其縮為小如芥子,也可以將其擴大如星辰,全憑各自心意。
只說其中的道觀寺廟一項,作為“稿本”的道觀便有六十二座,寺廟則有八十一處,關鍵是各有特色。例如借用了鐵佛寺的二十四諸天雕像,靈霄觀的靈官像,大純陽萬壽宮的壁畫朝元圖,騎馬關山門的靈谷寺,南屏山凈慈寺栩栩如生的木塑五百羅漢
此外還有道觀、寺廟各自摘掉所有“特色”之外的兩座“底本”,類似那官府鑄造銅錢的雕母錢被拆解出來的物件,更是種類繁多,例如匾額,對聯,神像,壁畫,藻井,油燈,棟梁,卯榫,磚石它們都被分門別類,制定出高低等級,按照天干、地支等排列出來。
不單單是一種簡單的拼湊、疊加和組合,而是一種類似儒家廣義上的建制。“徒法不足以自行”,“由內圣開出外王”。
一棟建筑整體,可以拆解為成百上千、甚至是數以萬計零碎、細小的局部構件,他們三個直接拿去用就是了。所以蕭形才會那么快速營造。如今他們幾個,在增添天地萬物的數量上,當然是在做加法,但是難度上,卻是做減法。
此等奇思妙想,這種別出心裁。余時務已經不算是什么佩服或是敬畏了,而是從內心深處生出一種本能的恐懼。
此外山頂猶有一口清泉,靈氣濃稠如泉水,被拘押在此,形若幽幽水潭。
只要誰覺得乏了,就可以來此直接飲水,打坐吐納,休歇養神,補充靈氣。
按照那蕭形的說法,這么多的天地靈氣,相當于一個飛升境修士的靈氣儲備吧。
來到山頂,青磚鋪地,陳平安走到水潭旁邊,沒來由說了句,“馬苦玄是一個聰明人,他更是一個別扭的人。”
關于他的本命飛劍,馬苦玄在大瀆河畔,早就親身領教過。
但是被馬苦玄觀想請神而至的“周密”,竟然對此毫不知情。
喜歡跟自己、跟別人、跟這個世界鬧“別扭”的人,其實很多。
比如劉羨陽就從不喜歡跟人嘴上說對不起。
又例如宋集薪也差不多,很多次想要跟鄰居緩和關系,又不愿主動開口。
大概馬苦玄的別扭,就是不肯跟任何人好好說話,死活都不肯求人
余時務猜不出陳平安為何有此說。
陳平安也沒有繼續聊這個話題。
余時務問道“陳平安,你當真需要我們這些外力嗎”
陳平安斬釘截鐵道“當然需要。”
余時務追問道“為何”
陳平安說道“讓一個人頓頓吃紅燒肉,一日三餐皆如此,不吃還不行,滋味如何好不好受”
余時務笑道“當然不好受。”
陳平安說道“同理。由我一手營建出來的大地山河、各色建筑,不管如何精巧,處處事事物物人人,哪怕都可以勝過你們一籌,你們只要看多了,看久了,就會有一種厭煩、膩歪甚至是惡心的感覺。這種直覺,不太講理。所以就需要你們幾個了。”
余時務喟然長嘆道“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