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狗不以為意。自己看得上眼的人物,若是沒點脾氣,豈不是證明自己眼光有問題范峻茂以心聲問道“撇開你我身份不談,不覺得大驪朝廷的手伸得太長了嗎一國即一洲的老黃歷,畢竟已經翻篇了。如果我沒有記錯,儒家做事喜歡講求一個師出有名大驪宋氏再非一洲正統所在了,這也得怪繡虎,留給你這么個爛攤子,承諾戰后允許復國,如果一開始就不提這茬,當年誰敢有異議,當年整個寶瓶洲,還有資格穿龍袍的,就只剩下宋和一個了。哪怕退一步,約定大戰落幕,如今南部諸國必須始終承認大驪朝廷為宗主國,也好過現在的人心蠢動既行霸道
,繡虎和大驪就該干脆一做到底,結果半路轉去王道,繡虎當時是怎么想的,他又不是那種謀求身后名的讀書人,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才對啊”陳平安嗯了一聲,表示認可,然后緩緩答道“你當時在氣頭上,可能忽略掉我說的某句話了。寶瓶洲要做好十年之內再有第二場大戰的心理準備。估計在座
諸位,不少都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但你肯定是例外。”
范峻茂點點頭。習慣了太平世道的人們,都會覺得世道太平是一件很天經地義的事情。陳平安繼續說道“宋和私底下找過我一次,就在一條鄉野小路上,雙方聊得很開誠布公,我曾經直接問他想不想恢復大驪王朝鼎盛時期的版圖,大概他知道這個問題必須回答得很小心,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回答說很想,但也許他和大驪鐵騎都做不到了。說這句實心話的時候,宋和其實還是用了點話術的,而且看著我的眼睛,想要找到我最真實的內心想法,很正常,終究是一個當慣了皇帝的人。我就問他,一國半洲,宋和能做什么,一國一洲,大驪又能做什么。他顯然早有腹稿,回答得滴水不漏,于是我又問他,寶瓶洲有哪些我們人人認作習慣卻實則不對的地方,既然明知不好敷衍,那他就回答不上來了,說要再想想。我又問他,為何守了一萬年的劍氣長城為何會守不住,浩然九洲最小版圖的寶瓶洲為何擋得住蠻荒妖族,有沒有一些獨到見解。他顯然有些緊張,我就說這只是一道附加
題,可以想一想,不必有答案。”
范峻茂默然。
謝狗以心聲笑道“劍枰啊,聽見沒,范山君已經被繞進去了,都忘記她最早提出的問題啦,咱們山主,你的新師父,厲害吧”
鄧劍枰這才回過神,細細咀嚼一番,“師父算是給出答案了,沒有用上話術。”
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陳平安時不時側過身給人讓道,或是他人給陳平安讓路。
陳平安雙手籠袖,神色淡然道“奈何這人間,這天下,這世道,山上做了神仙便不當人的王八蛋,實在是太多了。齊渡以南,尤其多。”
范峻茂點點頭,“畏威不畏德之人,自古多如過江之鯽。山上山下,本該道尊于勢。”陳平安岔開話題,笑道“先前我在一座律宗古寺內抄經,有一伙大香客詢問方丈,養生之道。老和尚只說富家子弟,衣食無憂,想要強身健體,哪里需要什么精妙的修養學問,不過是少坐轎子多走路,少喝花酒多吃素。寺內放生池旁有棵老樹,枯木逢春,便又有居士詢問方丈,是不是和尚高深道力使然。老和尚當時淡
然回答一句,多澆水。”
范峻茂會心一笑,道“真佛只說平常話。”
陳平安說道“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就不打攪范山君返山繼續待客了。”范峻茂停下腳步,白眼道“盡管冷嘲熱諷,等你當了大驪國師,到時候看我是怎么個態度。哈,一船東去一船西,風水順逆勢不同,要問順風船上客,明朝風向
依舊么。”
謝狗趕緊扶貂帽,大吃一驚,“劍枰,怎么辦,這婆娘開始拽文了,我吃了沒有準備的虧,文斗不過她。”
鄧劍枰無奈道“謝次席是知道的,我向來不善言辭。”
陳平安微笑道“水波起伏,風來風往,境隨心轉,不動如山。”
范峻茂一笑置之,打道回府。鄧劍枰神色誠摯,語氣異常堅定,“師父,你可以不要求我們為師門道統和落魄山做什么,但是身為弟子,授業于師,學道于山,卻不能完全沒有這份報答師門的
心思。弟子魯鈍,懇請師父提一二要求,也好心無旁騖,埋頭努力。”
謝狗對鄧劍枰頗為刮目相看,這愣頭青平時瞧著悶不吭聲的,不曾想膽兒挺肥啊。這才拜師學藝幾天,都開始教師父做事啦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從今往后,只要仗劍下山,云游四海,多交朋友,管好閑事。”
管好閑事。
鄧劍枰在心中默念幾遍。
之后陳平安他們來到仙游縣附近的一座山頭。